《红日(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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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吴强)-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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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这里破了一块,一个小炮弹片子跟我开子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梁波指着衣服的底边说。
  华静走到他的身边,在衣服的伤痕上摸摸,仔细瞧瞧,衣服前底摆上确是有一个破绽的地方,她的小手指刚刚可以从那个破绽的长方形的小洞里透过,小洞的周围有着微微发黄的糊斑。
  “要是打到这里,不就完啦!”梁波指指脑袋笑着说。
  “真好险啦!”华静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惊叹着。
  “我们就是在危险里过生活!过得久,遇到的险事多,在最危险的时候,也几乎没有危险的感觉。看过马戏班的人爬刀山吗?”梁波平淡地说,接着问道。
  “看过。真怕人!”华静的眼睛望着屋梁,仿佛就是看着几丈高的旗杆上的刀山,刀山上正有一个马戏演员吊在上面似的。
  “下面看的人提心吊胆,心惊肉跳,刀山上头的人还在笑哩!”
  地静默默地眨着眼睛,品评着梁波的话味。
  “还回去吗?”沉静了一刻儿,梁波问道。
  不感觉已经夜深的华静,抱歉地笑着说:
  “妨碍了你的休息!我真该走了!”
  “不要紧,再坐一会!”梁波转头向外,大声喊道:
  “大个子!搞点什么来吃?”
  他们又随意谈了一阵,警卫员冯德桂端来一盘烤得鲜黄的馒头和一罐头凤尾鱼。
  “吃一点!味道不错,蒋介石从南京、上海送来的!不打胜仗,哪有这个东西吃?”梁波用筷子指着凤尾鱼幽默地说,嘴里嚼着馒头和鱼。
  “什么时候打到南京、上海?”华静吃着凤尾鱼问道。
  “你有家在南京、上海?”
  “不。在无锡。”
  “想家啦?”
  “想家倒不想,有时候想念母亲。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梁波本想问问她的家事,想不到她竟反问起他的家事来。
  “还有一个老父亲。”
  “老父亲一个人在江西万载老家过活吗?”
  “你知道我的老家在万载?”梁波惊异地问道。
  华静的脸有点发红,低着头颤声地说:
  “龙书记说的。”
  “一九二八年三月,我跑到红军里,十九岁。五月里,家里五间茅草房子就给国民党烧得精光。一九三二年冬天,红军路过万载,访张问李,谁也说不上我的一家人到哪里去了。我当是全给国民党杀掉了。想不到,去年四月,一个同志回家,在景德镇碰到我的老父亲,独独他一个人逃出来,没有丧命!”
  他从皮包里的一本书里,拿出他父亲的一张全身照片,送到华静面前,笑着说:
  “你看,老人家的精神还挺不错哩!”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健康的容貌,现在华静的眼前。老者的胡须挂到胸前,象是一把银丝。饱经艰苦的多皱的脸上发着光彩,给人一种坚定的乐观的感觉。在华静眼里,这位老者的神采,也正是梁波身上所具有的使她崇爱的气质。她凝神地看了照片,又瞧瞧梁波,指着照片说:
  “你的脸型、眼睛、眉毛都很象!”
  “过几年,留子胡须就更象!”梁波摸着下颏“哈哈”地笑了起来。
  华静跟着梁波的笑声笑着。
  她对这个夜晚的谈笑,感到满足的愉快,看看表,站起身来,向梁波辞别道:
  “我走子,再见吧!”
  梁波打开门,月光带头浓重的寒气扑进门来。他叫站在门外的冯德桂去喊姚月琴来。
  “今天晚上不要回去,我跟你介绍一个朋友,一个天真的有趣的女孩子,年轻的共产党员。”梁波站在门边的月光下面说。
  “谁?”华静问道。
  “喜欢读书,一本二十万字的小说,两天她就能啃完。”
  说着,梁波走到门外去,华静跟着走了出去。
  这时候,圆润光泽的月亮站在正南方的高空上,仿佛有意地注望着梁波和华静这两个含情在心的人似的。
  姚月琴还没有入睡,她给黎青的回信刚写完。冯德桂去喊她的时候,她正躺在炕上看着从居民那里借来的石印本《水浒传》。
  她来了,脚步走得很急促。一到门前,看到月光下面站着的副军长的身边,有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志,便呆楞住了。她的活泼的眼珠,不停息地转动着,惊异地、但又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他们两个。
  梁波给她们两个介绍了一下,两个人同时地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亲热地倚傍到一起。
  “华同志是在地委工作的,你招待一下吧!”梁波对姚月琴说。
  “好的!我替你招待!”姚月琴笑嘻嘻地对梁波说。
  华静的手着力地捏了姚月琴一下,姚月琴感到有点唐突,便连忙换过口气来说:
  “我们部队打仗,要靠地方帮助,我一定好好招待!”
  “这个说得对!”梁波笑着说。
  华静告别了梁波,便和姚月琴手拉着手,走到姚月琴的住处去。
  姚月琴的小房间整理得十分洁净。窗口的小梳头桌上,放着几只梨子和盛有几片青萝卜片的小磁碟子。炕上摊着红绸薄被,被子下面是一床洁白的被单。炕头放着绣着一对绿蜻蜓的枕头。
  “坐下来!吃梨子吧!是你们地方上慰劳的。”姚月琴把华静拉坐到炕上,热情地说。摸出小洋刀,飞快地削着梨皮。
  梨子在她手里只是打转,梨子削好,梨皮提在手里,象是一根黄带子,她好象在向这位新朋友进行一个节目表演似的。
  华静本来就不大怯生,而姚月琴却比她更加无拘无束,热情外露。仿佛初次见面的华静是她多年的故友一样。
  “华大姊,你也是北方人?”姚月琴问道。
  “不是,江南。”华静吃着梨说。
  “杭州?苏州?”
  “无锡。”
  “你说的一口北方话。”
  “在北平读过书。”
  “清华?”
  “燕京。”
  “来了好几年了?”
  “五年。”
  姚月琴对华静自然地尊敬起来,她以一个中学生对大学生那种羡慕的心情对待着华静。华静已经参加革命五年,她才不过两年多,这,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华静的小妹妹。她留心地注意着华静的一切,她的身材、面貌、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以及那条银灰色的围巾。她觉得这位大姊真是端庄、淑静而又热情。她原来觉得自己很美,可是,在华静的面前,她就不禁羞愧起来。华静的脸是白果形的,发着光亮,肌肉丰满、健康、结实,白,不是没有经过风霜的白,而是掺和着些微赭黄色的白,在白的深处透映出嫣红的色泽。
  “你在想些什么?早点休息吧!”华静把姚月琴拉坐到身边,亲昵地说。
  正在沉迷地端相着华静的姚月琴,“噗嗤”地笑了起来,撒娇似地倒在华静的怀里,捻着华静的光滑、乌黑的头发。
  “你的被子怎么的?”华静指着红绸被子补了一块白布的地方问道。
  姚月琴的脸阴沉下来,现出懊丧的神情。
  “烧坏的?”华静又问道。
  “不是!”姚月琴咕哝着说。
  “这里补一块白的,倒也不难看,好象开了个小窗户。”华静摸着补着白布的地方说。
  姚月琴摸出了袖珍手枪,又得意又懊恼地说:
  “罗,你看!”
  华静接过裹在方格子手帕里的沉重的东西,惊奇地解开来,发现是一支小巧的袖珍手枪和包着它的红绸子,禁不住“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这样的宝贝!它真有意思!”她抚摩着姚月琴的手背,笑着说。
  姚月琴鼓着小嘴巴,喃喃地说:
  “宝贝也没有用,军长只准我再玩三天,就得缴上去!”她拿回手枪,食指指头在袖珍手枪上点了两下说:
  “小东西!我们还做三天朋友就要分别了。”
  华静笑得简直止不住声,在听到对面房里有人鼾呼的声音以后,才遏止了她的绵长的笑声。
  睡到炕上,熄了烛火,月光透照进来,小房间里还很明亮。
  姚月琴把华静当作了她的黎青黎大姐,她的身子紧贴着华静的身子,嘴巴在华静的耳边轻轻地问道:
  “华大姐,你跟梁副军长认识有多久?”
  “三、四年了。”
  “他们老干部不主张恋爱的时间过长。”
  华静在姚月琴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一掌,同时发出轻轻的笑声。
  “沈军长跟黎大姊恋爱了半年就结婚的。他们说,恋爱时间过长妨碍工作,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
  “不能那样说!时间长短,要看具体条件。”华静说到这里,又连忙声明道:
  “我跟梁副军长只是认识,我们只谈过几次话,都是谈的工作、战斗、学习。”
  “黎大姐告诉我说,他们很懂得爱情,嘴上不谈,心里有数。”
  华静没有阻止姚月琴在她耳边的絮絮叨叨,她把眼睛闭上,好象已经沉入了睡乡似的。但是她那颗很想探得关于梁波一点情形的心,却把姚月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录印下去了。
  “我听人说,他说他要独身。”
  华静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随即又抑制下去,听姚月琴还有什么说的。
  “我不信!独身,女的我见过,我的姑母就是。男的我没见过。……梁副军长不会的,老共产党员,不会那样古怪,我想,他定是说的笑话!……他这个人跟沈军长象是亲兄弟,沈军长有什么吃的,总是要送点给他,他有什么吃的,也要送点给沈军长。真象一本什么小说上写的那个英雄人物,他们两个,都有一种灵魂美、性格美。就是身材容貌,也很美。………他来了只有两个多月,我们都喜欢他、尊敬他。……昨天,沈军长说,这一回,仗打得好,他来了,有很大的关系。
  ……”
  姚月琴发现华静已经入睡,问了一声:“你已经睡着了?”
  华静没有反应,她也便闭上了还是不想闭上的眼睛。
  华静暗暗地笑笑,更紧一些地搂抱着刚刚结识的天真的、却又似乎是早熟的朋友,脸挨着脸,眯上眼,进入睡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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