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穆青小声对我警示了一下，带着我悄悄地绕进了巷子，伏在我耳边道，“我没有通关文书，要在地头蛇这里伪造一个才能回国，你要是想去梁国也需要有楚国的证明。”
我捂着嘴对他点点头，示意明白。
果然还是经验丰富……
跟在穆青身后，走了一条很是崎岖的路潜入到这户人家，我抽空打量了一下周围，感觉布局甚是眼熟，想了半天——这不是和华城的地大人家长得一样吗？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方才穆青提到的人名，顿时嘴角抽了抽——原来地大人是叫地头蛇啊……这也太不靠谱了喂！
不过想了想，连我这样的人行走江湖都要有个艺名，更别提要在这水深火 热的极南之地占据一席之地的地大人了。
穆青不愧是暗杀高手，轻手轻脚地藏在人家房檐下，连个声响都没有。看得出来，地大人的宅邸已经做了很多保护的设施了，不过对穆青来说，这些统统是小事。人家连一国之主都暗杀过，何况一个小小地头蛇。
很快，我和穆青潜入了一个房间。穆青好像路很熟，直接把我带进了书房。我不禁低头瞥了他一眼——这货是来过这里想偷文书多少回了？想回家都想疯了吧？
不敢点灯，我和穆青就摸黑在书房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不过我们二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碰这房间的任何东西。一般做消息生意的人都多疑，毕竟这世上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杀的人实在是不少。刚看了没多久，门外忽然出现一道人影。我和穆青都是一惊，唰唰就窜上了房梁，敛声屏气。
门外的人似乎小心翼翼地等了许久，听到室内并无任何响动，才推门而入。
我和穆青因为在房梁上的缘故，只能看到来人的头顶——嗯，发质不错，发型也不错，重点是上面的玉冠看起来相当名贵。
我正神游太虚，不料来人却很是敏感地停在房梁之下，慢慢抬起头来。
穆青的脸色有些发白，我已经浑身是汗，背后好像万千根针扎着似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一阵喧哗，接着通红的灯火映上窗子，杂乱的影子伸进房内，我看到那个人转身面对大门，露出一片银色的面具。
——是管家婆！他怎会在这里！
我瞪圆了眼睛，惊恐万分。还不待我有所反应，门外就传来了一声冷笑：“呵……良箜，你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
管家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更不敢有所动作，生怕被人发现，就难以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但这情况，明显是管家婆身份暴露了。不知管家婆会如何应对眼下的危机，我暂时能做的只是静观其变，不给他添麻烦才好。
门外慢慢晃进了一个人来，正是前不久才见过面的地大人。他被几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扶着，慢慢走进书房。灯光下看到那人身上的肌肉，倒是个练家子。
“良箜……真是个好名字。我派人查探很久，只知道多年前已故的琴圣名叫良箜，可那人和你明显年龄不符。”地大人仍旧是阴阳怪调的，“我真是不曾想到，原来历任琴圣，都名唤良箜。”
我愣在房梁上，一时竟不知道作何感想。眼前忽然出现很多画面，比如管家婆手上与顾一凡十分相似的薄茧，和我无意得到的那把圣琴。虽然表面上是无主之物，但既然放在了赤血宗管辖的地方，必然与赤血宗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我曾怀疑那圣琴是顾一凡祖传之物，不想竟是管家婆的东西。
怔惘中，听到管家婆熟悉的笑声：“我可从来没有骗过你。”就算他是琴圣如何？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琴庄覆灭，江湖人早记不得那个地方，更何况他这个临危受命的挂名琴圣。
“你没有骗过我，也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地大人脸上带着阴冷笑意，一步步逼近他，“你对人心的揣度真是厉害。知道我对秘密有不能割舍的欲 望，就用你所有的秘密来引 诱我。哪怕我知道你有问题，也会把你放在我身边……不过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一些？我的地方，怎能让你来去自如？！”
他话音一落，周围忽然响起机关运作的声音。我心头一惊，身下的横梁已经剧烈地晃动起来，。转头看了穆青一眼，他也已经站不住脚了。整个屋子像是地震了一样抖动着，管家婆镇定地站在地大人面前，看来应当是想要出手抓住地大人。
地大人却不慌不忙，“别白费心机了。我这几个爱妾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你一击不中，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他的话，我已经完全站不住了。若是从房顶跌落也太损面子了。我想了想，抽出袖中匕首，双脚一蹬，直接向地大人刺去。
见到我下去，管家婆很是吃惊，大叫：“不可！”
可我人已到了地大人面前，没法回头。匕首的前端刺破虚空，耳边有猎猎风声。若是能成功刺伤地大人，我们几人应该能趁乱逃出这座府邸。
我想的很是不错，只是我一抬头，正对上地大人胸有成竹的笑意时，心里微微一凉。
——是陷阱！
这个念头在脑中刚刚成型，地大人脚下的地面忽然陷下去，本来站在他身边的几个少年立刻扯起一张大网，我整个人像是自投罗网一般跌了进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拽住我的脚踝，虽然一阵剧痛，但却成功地把我从网里捞了回来。
“柔儿！你没事吧？”我被管家婆接在怀里，前方与人交战的黑影，正是跟我一同到来的穆青。
我来不及说自己的脚扭了，忙从管家婆怀里跳下来，拽着他想冲出去。穆青身手了得，但这间屋子动的实在是太厉害，我们连站都站不稳，更何况以命相博。地大人惊恐地往门外逃去，我穆青紧追而上，就在这个时候，地大人大叫起来：
“穆青！那个女人是云宁荨的王妃！你若是杀了她，云宁荨必然伤心欲绝，颓废不堪，梁楚边境可安定数十年！”
穆青的举剑的动作并未迟疑，我心下放松了些许。可不想，这一剑，破空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双生
漆黑的屋子像是山崩一般倾颓下来，折断的房梁、破碎的瓦片呼啦啦地摔在地面，砸在头顶。窗外的星空摇摇晃晃，像是承受不住这么多星辰，立刻就要崩溃。可这一切都随着破空而来的那把剑一起冻结住了，这个时间，这个空间，都在此刻凝滞。我看见碎屑、瓦砾停在虚空，看见剑上的幽冷寒芒，在月光下刺痛了我的眼。
只是一瞬间，耳边轰鸣又响。所有的机关全部开启，脚下再无借力之处。天崩地裂、地动山摇，那不过是我的错觉罢了。一瞬的空白，再抬眼，破碎的屋顶露出破碎的星空，我的人已经随着众多瓦砾一起，跌入了机关深处。
——穆青，你骗我。
黑暗中，穆青的脸死人般惨白。他有双冰冷无情的眼，那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该有的表情。可是我看到得太晚。
“柔儿……清醒一点。”
我回过神来，管家婆的声音离我太近太近……原来他护着我一同掉下了这个机关。我忽然想起，在长剑刺向我的最后一刻，是他把我用力拉开。
“……管大哥！”我僵着身子唤了他一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能在下落的过程中受了伤。最后一片瓦砾顺着坡道滑到地面。我轻轻推开他护住我的手臂，翻身而起，“你怎么样？”
管家婆的面容隐藏在银白的面具之后，如墨的长发伞一样铺开，殷红的血水在白衣上蜿蜒开来。我忽然像是不能呼吸，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拿开他脸上的面具，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尝试了好几回才成功。
面具下的面孔已经毫无血色，却仍旧挂着一丝熟悉的笑容。管家婆大大喘了口气：“剑……在背后。”
我转头看去，长剑从他的肩背处刺入，因为在坡道中滑行，又将伤口搅开，他的背上已是血肉模糊。
我强定下心神，快手点了他的穴道，拔出利剑。剑刃带出他的鲜血，我又想起在地穴中杀死范天的那一幕……这，可是报应？
管家婆闷 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起来。我连忙按住他：“你疯了不成？伤得这样重，乱动会死的！”
管家婆重重地喘着气，伸出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我一瞬间哽咽起来，拼命忍住才没有哭出来。我心里很害怕，这一剑里心脏太近……或者，或者……
我不敢在想下去。
管家婆喘息了一阵，似乎有力气开口了：“柔儿……机关的薄弱处……就在西墙的位置。你拿着剑……到那边去，用力砍碎那面墙……从那里出去。出去后，告诉尊主，地头蛇……是何会的人。何会在东城……有据点！”
看到向来强势的他如今连说句话都要喘息的模样，我实在不能承受。都是因为我……都是我……
“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推给我！你知道我笨手笨脚，什么事都做不好……你要好好活着，在我旁边看着才行。我一个人肯定不行的！”我把他抱在我怀里，温热的血水透过他的白衣浸入我的长裙。我惊恐万分，紧紧抓住他的手，“你忍住，我背你出去！找蛊王救命！”
“柔儿！不要逃了！”管家婆握住我的手，面容平静，“逃不掉了……装糊涂也没有用，老天不会可怜糊涂的人……你本来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
我拼命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没有你看着，我没法活着出去的！所以你要活着！”
我低着头，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成片。怀中的人已渐渐发冷，我哭得浑身发抖。这时候，管家婆却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你必须活着出去……方才地头蛇是骗那人的。你若是死在这里，云宁荨一定会杀尽梁国人为你报仇……为了这……你不能死。何况……何况我答应了你妹妹，要让你好好活着……我已经食言过一次……这一回，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我茫然地睁开眼睛——我的……妹妹？
眼前管家婆惨白的笑容渐渐模糊，隐藏在脑海里的记忆却愈加清晰。阵阵钝痛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之门。在那扇虚掩着的门后面，一个眼睛大大、穿着好看裙子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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