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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柘枝引-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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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之时,我又醒过来,揉着眼睛,在晨曦中看见野生的百合花。充斥着腐臭味的战场,几株百合花静静地开放着,洁白无暇,干净纯真,不沾染一丝血腥。这时,我的二舅舅带着兵来找我们。他救了我。带着大舅舅的尸体,我们最终赶上了大部队……”
  说完这番话,林雅书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底的那份沉重,立即轻了许多。这么多年来,林雅书第一次向别人诉说自己童年的阴影,困扰着她多年的梦魇。她一直把这段回忆埋在心中,不愿吐露,其实是无人可以诉说,她无法说出口。然而,如今面对着王敬轩,她却可以诉说一切。因为他是她的轩哥哥,曾经那个背着她回家的男孩,她信任他,如同家乡郊外古庙门口的那颗参天大树,坚定盘桓。
  林雅书的泪涌出来,无声地滑落,她终于可以哭出来。她靠着他的肩膀,火车声隆隆的,微微晃动,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摇篮,她是天真且无力的婴儿,在他的身边,她觉得安全,迷迷糊糊地睡去。他看着她的睡颜,小小的圆脸,尽管经历了那些事,她依旧带着稚气。尽管她已经长大,但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个不懂世事的孩子。她睡熟,呼吸安慰,靠着他肩膀的脸渐渐滑落。他伸出手,托住她的脸,动作轻微,生怕弄醒她。林雅书的脸枕在他的手心,睡得安慰。十年来,她头一次睡得这么沉稳,没有梦魇,没有恐惧。
  火车疾驶,一路往南。很快,便到了江南。

  第二十三章

  这是江南的城。水网密布,分不清是水绕城,还是城抱水。船儿在水面上飘着,摇摇摆摆。水波从船沿荡漾开去,柔柔的波纹,水声细微。
  林雅书坐在船舱内,望着岸上的景致。王敬轩坐在她的身边,无言无语,温和沉稳。火炉散发着热气,暖暖的,映着些许红光。上面架着的铁丝网,摆放着几只红薯,已是烤得喷香。船老大摇着桨,吱呀吱呀的,似是催眠曲。这是江南的冬日,静谧的,安详的,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忧愁,渐渐地融入水乡悠长的梦中,一瞬间便转了几世。
  船儿缓缓地行着,看岸上的白墙黑瓦,似倒退着播放的电影。又见一座又一座的石桥,古老苍恒,布满蔓藤,从他们的头顶掠过。靠近,接触,远离。林雅书淡然的面容,心里确实激动得差点哭泣。这是她的家乡,她终于回来。闻到熟悉的味道,江南水乡特有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溶解在水波里,沁入每一个江南人的心底。
  缓缓地,在岸边停泊。王敬轩先上岸,然后伸出手,扶着林雅书。林雅书踏上青石台阶,它们被流水冲刷得光滑剔亮。她抬起头,看见林府那一大片雪白的墙。大门口,站着她的姐妹们。还未等她开口,林雅棋便跑了上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道:“三妹,你终于回来了。”林雅书被林雅棋抱得那么紧,她靠在二姐的肩头,看见四妹林雅画一手扶着丫鬟,一手拿着帕子,默默地拭泪。林雅棋松开林雅书,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泪光闪闪,道:“三妹,你瘦了。这些日子,想必是吃了不少苦。”林雅书摇头,说不出话来。
  大姐林雅琴穿着貂皮大衣,头发烫成最时髦的发式,踩着高跟皮鞋,走上来笑道:“三妹,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不知有多么挂念你。好几次都想你想得哭了出来,想要打发你姐夫去北平找你。”说着,又对王敬轩笑道:“敬轩,真是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我家雅书也不会这么快就安然无恙地回来。快进屋坐坐吧。”一面说,一面热情地往里面请。王敬轩淡淡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顺道陪雅书一同回来而已。雅书才回来,必定想与家人多聚聚,我便不打搅了。舍下也有事,得回去料理。”林雅琴哪里肯放,极力挽留。林雅书知王敬轩的性子,面对林家人的感激和殷勤,他只会觉得尴尬,坐立难安。但她被林雅棋拉着,不住地问东问西,没有机会替王敬轩解围。终究还是林雅诗嚷道:“大冬天的,站在外面都不觉得冷吗?大姐,轩哥哥既然家里有事,你强留人家,不是给别人添麻烦么,还是让轩哥哥回家去吧。要谢,也不再这一两天,来日方长。二姐、三姐、四姐,咱们别站在这里喝西北风了,快进去吧。”
  与王敬轩告辞,看他上船,继续前行。江南的河便是江南的路,江南的船便是江南的车,河道四通八达,船儿通往各方。
  进林府大门,便见沛儿站在轿厅的柱子下,已经是哭成一个泪人。林雅书也不免心酸,沛儿自幼便服侍她,说是丫鬟,其实也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招手,唤沛儿过来,拉住沛儿的手,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沛儿的眼睛肿得似两个大核桃一般,哭得太利害,不住地打着嗝。林雅诗在一旁看了,不免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林雅棋听见林雅诗的笑声,转过头,瞪了她一眼。林雅诗吐了吐舌头,用手捂着嘴,依旧忍不住笑。
  懿德堂上,林老夫人和林印光夫妇早已坐在那里等候多时。再见自己的孙女,林老太太不由得老泪纵横,将林雅书搂进怀中,不住地唤着心肝肉。林雅琴站在一旁,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垂泪道:“三妹在外的这些日子,不要说奶奶担心,就连我也是夜夜牵挂,无法入眠。”林老夫人端详着林雅书的脸,道:“孩子,你受苦了。不过现在好了,你回家了。在这里,谁都别想欺负你。”林雅琴亦道:“妹妹,你如今在自己家里,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姐姐说。”林雅书长这么大,从未受到如此关注。大家都围在她的身边,问寒问暖,关怀备至,她反而是有些懵,怔怔的,也不知该说什么。林印光站起身来,背着手走过来,轻轻咳嗽了几声,道:“回来就好。”孔希言坐在一旁,道:“长途跋涉,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吃饭。”林雅书点头,应了一声,告退离去。
  林雅书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间屋子,依旧如同她去北平前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变。书桌上摊开的书本,书签夹在那一页,是她未读完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暖暖的,严冬已过,春天马上就要到了。
  桌案上的玻璃瓶是空的,里面没有白色的百合花,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什么。林雅书坐在自己的床上,用手抚摸着松软的床,手指触碰着床单,这触觉那么真实,她回家了。
  “三姐。我有事要问你。”林雅诗从门外探头,坏笑着向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蹦蹦跳跳地走进来,坐在林雅书的身边,轻声地问道:“你跟那个陈少卿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呀?”
  林雅书听到陈少卿的名字,心微微地提了起来,淡淡地一笑,道:“我跟他之间并没有什么。”
  “还说没什么。”林雅诗不相信,道,“如果你们之间真的没什么,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我们走,还把你留在他身边这么久。我想,他一定是喜欢你,对不对?”
  林雅书低头不语。她想,自己这段日子与陈少卿的相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又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许多。他做事,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太多的原因,也不会顾及太多。而她,只是一心想回到南方,回到自己的家,也没有想过其他的事。
  林雅棋从门外走进来,把林雅诗拉到一旁,使了一个眼色,阻止她,不让她再问下去,怕勾起林雅书的伤心事。林雅棋担心林雅书受了不少委屈,不想让她再次回想起。
  “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希望我留在北方,但我拒绝了。他还是尊重我的,并没有对我怎么样。”林雅书淡淡地笑道。她站起来,走到林雅棋的身边,伸出手,握了握林雅棋的手,笑道:“二姐,不用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真的。”她又转过头,捏了捏林雅诗的鼻子,笑着说:“还有你呀,坏丫头,别瞎猜啦。”
  “唉……好失望啊。我还盼望着陈少卿能够成为我的三姐夫呢。那我就可以到处炫耀一番了。”林雅诗翻过身,仰躺在林雅书的床上,“不过,三姐,我真羡慕你。那不是别人,那可是陈少卿啊,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使尽法子,只为能够跟他说一句话。你知道么,那个沈总长的女儿,只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派对上跟陈少卿跳过一支舞,她就一直挂在嘴边,吹牛吹到现在。我真是受不了她。不过这次,我可以把你的事说给她听,气死她。”
  “你可别瞎说。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已经回来了,以后不会在跟那个陈少卿有什么交集。”林雅书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一时,林雅画也来了,柔柔弱弱地坐在一旁,缩着两只小脚,讪讪地笑着。姐妹们聊了一会儿,吃着点心,温暖窝心。
  林雅书正笑着吃点心,听林雅诗谈论最近发生的有趣事。忽听沛儿在门外道:“太太来了。”林雅书抬头,见孔希言迈过门槛走进来,沉着一张脸,似是有话要问的样子。姐妹们忙站起来,请母亲坐。孔希言道:“你们都出去,我有事要问雅书。”
  只剩下林雅书和孔希言二人。孔希言坐在那里,林雅书垂手站在她的面前。孔希言问道:“你在北平有没有闯祸?”林雅书不解,疑惑地望着孔希言。孔希言撇了撇嘴,道:“我就说直白一点。你有没有与那个陈少卿做出苟且之事?”林雅书不由得一愣,讶异地“啊”了一声,见孔希言一脸的阴沉,赶紧道:“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孔希言不发话,只是盯着林雅书的眸子,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思。林雅书知道,母亲怀疑她失身也是不无道理。陈少卿花花公子的名声全国皆知,她又在他的身边待了那么久的时日。她不知该如何辩驳,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她知自己从未做错什么,她是清白的。
  孔希言未曾在林雅书的眼眸中发现心虚和畏惧,但她依旧不信她的话。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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