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一阵巨大的汽笛声，火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几个人从第一个平板车厢上跳下来，紧接着更多的人蜂拥而出。小虎背着帆布背包，从车厢里爬下后，站在工地上，注视着往来的一切：马拉的拖车，做饭的帐篷，在劳动的人群中既有中国人，也有白人，其中的一些人正从车厢里卸货。
来到加拿大之后，她第一次看到了詹姆斯。他带着一群华工，走在刚刚铺好的铁轨上。另外两个白人，日后小虎会知道，他们便是詹姆斯的父亲尼克尔和他父亲的手下埃德加，他们两人朝詹姆斯走来。
“先生，”詹姆斯多少有些自豪地说，“我把人带来了。今天来一千个，剩下一千个明天来。”
尼克尔点了点头，显然他很欣慰地看到詹姆斯能办好这件事，但仍然装作很冷漠的样子对他说：“你总算回来了。带了多少个醉鬼和流浪汉回来？”
“两千个，先生。”之前的那种兴奋和自豪感已经没有了，詹姆斯觉得无论他怎么做，他父亲都是不会满意的。“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将他们带回去。”
“我没什么兴致跟你扯淡，我去看看。”他走到第一批工人面前，粗略一看，他们还真不错，至少很健壮。
“他们看起来还行。”看来詹姆斯从他父亲那里听到的也只有这句算是褒奖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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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工头
新来的华工已经在一片空地上竖起了一大片五人一处的帐篷。这是在清晨，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帐篷区。有几个地方已经开始升起炊烟，有人撩起了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看着这片陌生的山间。很快，太阳便会出来，这里便热闹忙碌起来。
帐篷前面的草地上，有个阴郁的中国男人骑在马背上，缓缓走来。他便是这里的工头，五十多岁，生活在他脸上刻满了沧桑的印记，好像每一条印记都有一个不为人道的故事。
他身上有着一种沉静的、不容人冒犯的尊严。
他在这片帐篷区前下马，借着晨光，可以看到他的侧脸有道深深的伤疤。
小虎在这里的生活已经安顿下来，她被安排在这儿当茶童。这一天清晨她正在为厨子们燃点一小堆松树枝和松球。等火点着的时候，工头拿着账簿来到了她身边。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
“你看起来像个小孩子。”工头一边说着，一边翻看账簿，“奇怪，我这边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工头把铅笔放在舌头上弄湿，在账簿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要是你的名字没有在这里头，就没法拿钱了。”工头仔细看着小虎，好像是要将小虎这个名字和她的相貌对上号。
不知道为什么他皱了皱眉头，大概他是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吧，于是便问道：“你说你是哪里人？”
“广东。”
“广东什么地方？”
“一个叫坪围的村子。”
工头听后，又看了她一会儿，小虎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斑点，但只听得工头说：“我知道那个地方。”
“不过现在已经没了，那里全都被毁了。”
“是吧。”工头回应道，眼神中有股暗淡的光泽闪烁，“坪围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离开前，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小虎一眼。他来到另一群华工那边，登记他们的名字。
小虎觉得这个人很奇怪，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很自然地却有一种亲切之感。她望着工头的背影，他去往的那群工人神色疲惫，似乎没有睡好，但新的一天和劳作已经开始了。
工头骑在马背上看着这群新到来的华工，他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小虎的身影。他的身边是财务主管。
财务主管说：“这些新来的，本周内肯定就会有伤亡。”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一丝忧虑，反而让人觉得他很高兴见到有人受伤死去似的。
工头神情严肃地回应道：“是的。”
工头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他们之间看起来很有默契，有什么共同的事情让他们坐在了同一条船上。
财务主管继续说道：“对这些人，要确保将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下来。这很重要。”
“我知道怎么做。”工头有些不耐烦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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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爆破
在隧道工地，一条窄窄的小道通往山边一块巨大的花岗岩。工人们已经在花岗岩上凿出了一个洞，洞口处支撑着很多木头。整个地方到处都是华人劳工。年长的蹲在巨大的石块当中，用锤子将石头敲碎，更为强壮一些的中年男人则是用手推车装满石头，运到远处，再空车推回来。
在这其中便有唱青衣和拉二胡的，在香港他们的戏没有人看，无法维持生活，便跟着过来了。他们体质虚弱，正混在年长的人中间敲打石块。
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断裂声，入口出的支架开始移位、变形。有人高喊着：“要塌了，快跑。”
人群骚动，急忙朝出口跑去。青衣看了看周围，看着这些逃窜的工人，他有点不知所措，就这样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他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身上，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詹姆斯和几个华工跑到了隧道前。隧道口已经被坍塌下来的木头和石块堵住了。埃德加在指挥众人，将受伤的人救出来。那个拉二胡的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寻找着青衣。当他看到青衣被压在木头和石块底下时，发出了一阵撕裂般的叫喊声。
詹姆斯加入到工人中间，用力拉开其中的一块木头。他帮着将受伤的工人抬到空地上。
回来时正碰上受伤的青衣被抬了出来。
埃德加说：“有什么东西插进了他体内，估计活不长了。”
詹姆斯说：“那我们得赶紧给他找个医生。”
埃德加耸耸肩，说：“没有医生会愿意跑到这里来的。”
“可是他的情况很危险。”詹姆斯很担心地说。
“放心，中国人会照顾好自己人的。”埃德加轻描淡写地回应道。“现在要紧的是，得找个人将洞口炸开。”
小虎正在给爆破队的工人端茶水的时候，工头过来了。
“他们要找个人到洞里放炸药，十五分钟的活儿，给五块钱。”
爆破队的队长担心地问：“爬到洞里面？太危险了，再说我们怎么爬出来。我们不干。”
小虎喝了口茶，说道：“这五块钱我要了。”
工头看了眼小虎，“你太小了，我可不想把骨灰送给你父母。”
“我以前在烟花厂干过，我会弄黑火药。”小虎信心满满。
“这不是烟花表演，是他妈的炸药。”爆破队的队长担心地说，“不行，不能让这孩子去，我来做吧。”
“不行，你体格太大了，进不了。”工头思考了一会儿，打量一下小虎说，“这孩子的身材正合适，就你吧。”
“拿着这个，你会用得着的。”在小虎要进隧道之前，詹姆斯拉住了她，递给她一副手套。
小虎很开心地戴上了手套。
“一边进，一边数，一个气球，两个气球，要冷静沉着，要细致小心，明白吗？”詹姆斯一边说着，一边将绳子系在小虎身上。
“恩，明白的。”小虎看一眼詹姆斯，便踏步往前走了。她突然想起来，来到这里，詹姆斯还是第一次对她说话。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连小虎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小虎从埃德加的手里接过装有炸药的帆布包，爬进了洞口。她一边把帆布包往前推，一边数着，“一个气球，两个气球……”就这样爬过凌乱的木头和石块，虽然不是很好受，感觉像是已经被活埋了，但仍然向前攀爬着。
里面黑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她停下来，点上了蜡烛，朝周围看看，又向后看了看。她觉得自己像是身处在迷宫之中，只有那条系在身上的绳子还能说明她是从那个地方一步步爬过来的。
在一个被碎木挡住去路的地方，她融了点蜡，将蜡烛固定在那里。在微弱的烛光下，她开始清理碎木。
等她清理完碎木后，小虎点燃了第二只蜡烛，将第一只蜡烛留在原地做标记，然后继续前行，一边数着数，“第二十四个气球，第二十五……”
几分钟后，她来到了隧道的尽头。
距离她八英尺远的地方，便是坚硬的石壁，所有开凿和爆破在这里便停止了。
这地方就像个坟墓，封闭阴森，地面湿滑。不过空间还算足够大，她可以站起来，来回走动。
小虎用融化的蜡将蜡烛固定在一块木头上。她打开帆布包，从里面取出了三捆炸药。
她坐下来，审视四周。突然想起，在烟花厂的时候，老师傅对她说过的那句话：“不仅要会爆炸，还要懂得放对地方。”
过了一会儿，小虎拿出刀子，割断绑在三捆炸药上的绳子，仔细观察交织在一起的石头和木块。她一丝不苟地把炸药放好，这里，那里，拉出导火线，点燃。然后她急促地沿着绳子的方向往回爬，数着：“一个气球，两个气球……”
几分钟后，小虎冒出了洞口，一边叫嚷着，“要炸了，快跑！”
詹姆斯朝她飞奔而来，抓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拼命往前跑。
此时，警铃大作，詹姆斯和小虎回过头来，发现他们离得太近了。眼看就要爆炸了，小虎突然冲向詹姆斯，把他推到离爆炸又远出十五英尺的地方。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炸药爆炸了，碎片从洞口就像火一样喷涌而出。
一阵浓密的烟尘升起。
工人们从他们的藏身之地纷纷探出头。他们看到，小虎和詹姆斯已经从灰尘和碎石中站起身，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浓雾和烟尘挡住了洞口，小虎两人走上前去，朝隧道看，他们发现整个通道都已经打通，一直通到最里面的石壁。
詹姆斯拍了拍小虎的后背，祝贺他：“你成功了。”
小虎有些得意，他说：“我告诉过你的，我会炸得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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