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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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蜀-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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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有一个人选择了留下来:发叔,是他生命的意外。
  发叔伴着他的时间远超过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比较自己的生父更为珍视发叔。他想发叔离开的那天,他定会悲不自胜。
  ——如今,发叔就要离开了,他的心却完然未有设想中的悲恸。他不太明白,也没有时间再容去他想明白;他把真气打入发叔体内,帮他续延一时半刻的性命。
  发叔悠悠转醒,看到小蒋,缓缓地笑了:“公子……”
  小蒋:“是绣蓉么?”
  发叔:“公…莫要管了…走得越远…越好……”
  小蒋:“是我害的你。”
  ——不知为何说至此处小蒋才忽然下泪,一发再不能收。
  “不是!不……”发叔一急,一口鲜血咳在衣领上。小蒋慌忙又输了一道真气。
  “…娵訾。”——娵訾?铎小公?
  说完这两个字,就见发叔闭目休息了好一会儿,再张眼时,神采已渐涣散:“……我…一生要强…最不喜欠……唉…终究——”他惊讶地停住,模糊中他看见小蒋手里有一尾赤鹫翎:他的最后一笔债。
  小蒋:“发叔,我替你接了这个。你看,是真的吧?”
  知晓赤鹫翎之人本寥寥无几,而会验其真伪者恐怕就只有发叔自己了:赤鹫翎的顶端一旦被水打湿后,羽根上可以流渗出赤红的水滴来。不过这水既非平常的饮水也非神圣的泪水,而是唾液。
  发叔含住赤鹫翎的羽尖,果然,羽轴自上而下、滑过一汩赤红,终于在羽根上凝成一滴接滴血泪,坠下。
  发叔点点头。
  赤鹫翎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朽败。一股难言的心酸与悔恨却倏然袭上老人的心头:自己拖欠了又如何?大不了来世再还!把巨债留给公子,这才是真的教自己死不瞑目——他无儿无女,大半生都是在跟小蒋相依为命。
  他张开嘴,可已说不出声了;他只能再看小蒋最后一眼,望天佑公子平安。
  “发叔,你可以安息了。”他一句话来回几次方才说完,最后那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夜色浸深,小蒋也给浸笼了。黯淡光晕中他的身影透出一股萧索的哀艳。
  一只纤手轻柔地搭上他的肩,她的声音也是如此地温柔,她喃喃地絮说:“哦,小蒋,可怜的小蒋……”
  小蒋却在这一瞬僵直了身体——但他还是同样轻柔地将这只手挪开。他起身将发叔安放,然后抬眼瞧看着面前之人:绣蓉,南罂。
  她似乎是欲再近前一步,过来抱住他。他只要说一声“过来”,她就会过来,相拥到一起;就如同先前的许多次一般;而后,有时他会选择埋入她的温软,一寸紧接一寸,找寻慰藉:现下的他比先前的任一时刻都更需要慰藉。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轻声可以令楚痛安眠:
  “你受伤了,小蒋,是谁伤的你?”
  小蒋肋下的衣衫上沾着深碧的血,那不是发叔的,而是他自己的。
  小蒋:“你的前夫。”
  绣蓉:“我的前夫都死啦!”
  “你确定,是都死了么?”小蒋特把绣蓉口中那个轻轻掠过的“都”字拈出来,把语气加重了;他说:“南陛下就不曾失过手么?”
  南陛下?
  两人有那么一刻难熬的沉默,终于绣蓉幽幽叹一口气:“阿铎若是活着,他能伤你。可是他已经死了。”
  阿铎?小蒋凄然一笑:
  “我才答应了你的阿铎要助他杀你呢。”
  绣蓉:“不可能的,他已经死了。是我杀的,我知道。”——向来她笃信自己杀人从不失手就如她笃信自己握不住任何情缘。
  只要她身边有活的男人,她是不主动去追怀逝者的:这不单苦涩,也不公正。绣蓉是属于小蒋的,水中花是爱阿铎的:这是她对待情爱的操守。居然南罂也有操守!
  ——而近日以来的事,要她不去回忆起阿铎也是不可能的。
  她记得两个人很是要好,尤其阿铎待她很是不错,一向她想要什么便是什么:她要月亮他就不能给星星,要的是残月就是捧了新月来也不成!当然她都没要这些,她只要他一直这般待她好…虽然这段感情的伊始她并不太抱期望,不然也不会叫什么“水中花”了;她大觉此名太对不住恋人、深悔其草率,要改……
  曾经一度,她认定他——这个声震江湖的铎小公可以不负所望,带她跃出重复杀戮的宿命轮回。南罂是天下无敌的,但不是无所不能的,她要他来救赎:他是她的英雄。
  她还记得她会跟他说起自己的一些憧憬,说她喜欢诗经《木瓜》里的相逢相知、喜欢“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还喜欢《越人歌》中的越鄂君……
  她更记得,虽然她不想记得;她夺过他的长剑,并用它刺穿他的心脏:竹窗外传响着燥人的蛙声蝉鸣,她早早地叫人在房间里培了冰块等他回来消暑——那个盛夏的午后,一切原是如此寻常。一边她空想编织他们婚姻婚后的美好,一边手里剔剥着白玉盘中晶红的樱桃:她用细长的针把核儿挑出来,再把瓤肉削成梅花的形状,汁水尚不能流失、以免坏了口味。这是个细活计儿,在南罂来也不算得什么,但还难在她既要运用手段,又不能教他瞧出她的高明。
  她叫他猜猜看:为什么是二十八颗?那个笨蛋,昨天白白地把整盘的樱桃吃个精光也没猜出来个所以然来!谁说铎小公聪明来着,木头脑袋里就只知道什么二十八星宿、还奇门五行呢!“鐸小公”三个字不恰好二十八个笔画么?多么简单的问题。没办法,为了他这颗笨脑瓜大开灵窍,少不得她这即任的尊夫人再辛苦一番了!这样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就笑了…还差了三枚,她闻见他的脚步声,跑过去给他将帘幕掀起:毒热的日光下,他的脸孔冷若严霜,
  他的手里托了一柄寒气阴森的宝剑,
  他说:“铎某不才,请教南陛下的高招!”
  那一晌,她欲哭无泪;终于,报之一笑。
  
  第十五章  石阵
  
  其实,他是意外的。动手杀他并非出自她之意愿,而是他的:怕是那么多的屠戮之中唯一的一次。也许她该回答:“如果本‘陛下’不愿意呢?”——可是,铎小公的邀求岂容拒绝?虽然她是南罂,也无法在他的剑下只避不还。就是这接下来的事,她尤不愿意去想;于她,无疑是一记耳光,方方正正地掴在脸上。
  ——那时她是如此爱他,她深信自己可以为了他而死,甘心地死在他的剑下。
  ——甚至每一次,她的每一个恋人,都有令她这般想过。所以,非是自己负心薄幸,她是全心奉献的,负心和自私的是他们。他们死了,不能算是她的错。
  而当两人缠斗到了间不容发之际,迫近死亡之缘,她求生之欲竟如此强大:她不要死!他们眼见是不能两全了,那么,她还是不要死——让阿铎去死吧!
  一开始的有心容让,使得她在百招之内被他压制,险象连生——幸好她是南罂,十成功力的铎小公终竟不敌十成功力的南陛下:竹窗帘幕碎裂成尘,满院的蛙声蝉鸣亦慑于披靡的剑气,噤遁了。“覃穴”、“摞嚣”、“袂繁”,招招皆是南陛下的杀手,最后是有类于江湖上缠丝手的一套“绞云手”功夫,但效力上已是云壤之别…——她反转他的长剑,刺进他的心脏!
  血水喷了出来,一片尽模糊。
  原来,她并不比爱自己更爱他!
  原来,只又一次,失败的轮回……
  一直,她都理直气壮…老天,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南罂的眼角闪过一丝不豫:她在夜的阴暗中听辨出一些东西。与此同时,小蒋倏地双脚离地、向后轻飘,一柄形如韭叶的薄剑亦同在二人之间撑起;青光如水,剑尖所到处恰是南罂翘起的左手、中指的指甲盖上——
  她手起处,他的剑正当出手。但他还是没有看清她的手是如何拂上来的,可他十分清楚:她于顷霎间固封了他的剑气,紧跟一股忽起力道、剑身反遭回推,他不得不向后返跃半步以卸冲势。
  只一露手,他已落败——
  可他败不馁。
  第二剑!
  搭上被封固的这剑一闪即发,疾射!比之良弓劲弩所发的快箭犹过之而无不及。
  南罂的手恍惚微颤,无名指转朝前倾——第二柄剑也被指甲压下。已不及惊诧,小蒋身形暴退、左手剑光如簇,因为对方进招了:剑气若飚风奔雷、缘掌而生发、发即至。
  小蒋的双掌各握一团明晃晃的白光,乃是旋舞的韭叶剑黏连成的光亮。就见这两团光亮渐渐地向着小蒋倾倒——倒下来的后果是自己最清楚不过的,也是最不愿亲见的。他把全副的真气都运作到这两根手臂、似乎全身的知觉尽已抽干,却依旧扭不回这剑光的倒向:剑光倒向的尽头,即他之尽头。
  小蒋就要望见这生之尽头——
  一袭皂色的披风倏然天降,遮断这朝向终极的窥视。
  剑光、披风,均不足当之,但剑气仍为其所阻,凝滞不能前于目下。南罂形如鬼魅平地迫近披风三尺之地,披风再不能支、猎猎嘶响急作——
  一声裂帛,剑气坼碎披风:一柄韭叶剑却自裂缝中弹出!眨眼已弹至面门,剑尖这刹便要触上了鼻尖——避之,已不及;势疾且逼,流护全身的真气不能消弭这一剑之威。南罂竟选择变“避”为“引”,她鼓动散布体表的真气随此剑意而动,则之继之、因之引之,整个身子亦拔地而起,贴紧了剑身凌空缭绕一周——这一招化解地不可思议!也只有到了南罂的境地才得如此作解。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眼角的余光扫到那个救走小蒋的人,那个人的脸:铎小公——不可能,铎小公已经死了!
  她想去追上去,却不得不收回了脚步:四面八方,来人已至。果然一共十二人,洞隐门的十二冥司使到了:星纪、玄枵、娵訾、降娄、大梁、实沈、鹑首、鹑火、鹑尾、寿星、大火、析木,各应周天十二星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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