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烟花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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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烟花寂寞-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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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星期日中午。”她说了一个地点,那是最旺的中国茶楼,水泄不通的一个地方,噪音分贝强到会影响耳膜安全,记者生涯不容易。   
        我与编姐挑灯夜战,把日间发生的情节全部记录好。   
        那些记录,像小说般,有形容词,有对白,有感想,就差没加上回目。   
        我说:“编姐,《红楼梦》也是不依次序写成的。”   
        “别做梦。”   
        “我们也花了不少心血。”   
        “人家十年辛苦非寻常。”   
        我很惆怅,只得低头疾书,两个人在纸上沙沙沙,如昆虫在树叶上爬动,笔下一发不可收拾,待抬起头来的时候,一看钟。已经是晚饭时间,而且腰酸背痛。   
        我伸个懒腰。   
        职业作家不好做啊。   
        编姐还在努力操作,我不好意思打扰她,忽然希望有支香烟。   
        在朦胧的黄昏,疲倦的心态下,勾起我许多心事。   
        石奇问:你们这种人也谈恋爱?   
        意思是我们前门怕贼,后门怕鬼,处处自爱,根本不能放胆去爱。   
        我苦笑。是。   
        未认识寿林之前,我也爱过一次,还没开花就被理智淹死的感情。   
        对方是公司里最高位子的一位主管,长得并不像电影明星,因为从来不认为男人需要靠一张面孔或一副身材取胜。他仪表高贵、智慧、学问好、有急才、肯承担责任,才干自内心透出,使他成为一个最漂亮的男人。 
        
        我想他看得出来,每当他与我说话时,我不但肃然起敬,不但不敢调皮,差点没用文言文对答,双眼中倾慕之情是无法抑止的吧。   
        那时年纪小,比现在大胆。往往什么事都没有,就跑去他办公室,靠着门框,双手反剪在背后,如个小学生,只笑说:“你好吗?”又没有下文。   
        他也不赶我走,两人对着三分钟,我讪讪地,他大方地,然后我就告辞。   
        连咖啡都没喝一杯,更不用说手拉手之类的接触。   
        他是否有妇之夫打什么紧。   
        那时连听到他的名字都很悠然,深深叹口气,很希望很希望死在他怀中。   
        要是死在他怀中,由他办身后事,由他担当一切,想着往往会不自觉红了双眼。这何尝不是至高至深至大的寂寞。   
        劳苦担重担的人希望在他那里得到安息。   
        至今我仍记得他办公室的间隔,每早晨光下他宽大的桌子,他身上整洁不显眼的西服。   
        我们都渴望被照顾被爱,在这个关键上,人都脆弱。   
        到最后失望次数太多太多,只好自爱,真可怜。   
        我用手掩着双眼,躺在沙发上,感到手上润湿。我哭了么,为着什么?   
        无名的眼泪最痛苦,心底积聚的委屈,平时被笑的面具遮盖,在适当时候一触即发。   
        “佐子,佐子。”   
        “不要理我。”   
        “你在想什么?”   
        我用手指抹去眼泪,但它慢慢地不听指挥地沁出。   
        “怎么了?”   
        我带着眼泪笑,笑是真的,泪亦是真的。   
        “在想一切不如意的事。”   
        “别去想它,想下去简直会死。来,去吃饭,去跳舞,去玩,胡胡混混又一日,来。”   
        我们终于又见到赵氏姊妹。   
        茶居吵得要扯直喉咙讲话,句句都叫出来。   
        我开了录音机。与她们谈完话,开着来细听录音带,内容很杂。   
        经过整理,我尽量把每一句话记录下来。   
        以下便是我们一小时的对白的摘要。   
        赵怡芬出场:“来一碟子肉丝炒面,面炒焦些,这里的厨房是不错的。月娥,你不是喜欢炒腰子吗?再加拼盘,吃些点心,也差不多了。”   
        真惊人,这么能吃,胃口太好的人一向给我一种凉血麻木的感觉,近年来抬头都只见远忧近患,简直已经没有吃得下的人,她们两姊妹倒是奇迹。   
        赵月娥:“饭不能白吃,梁小姐,徐小姐,怎么,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姚晶的女儿?”   
        杯碟筷子声交错。   
        “姚晶的女儿……”   
        此时我用一架不用闪光灯大光圈的山型莱架替她们两姐妹照相。   
        人们对于闪光灯特别敏感,立刻知道有人在拍照,如不用闪光灯,按多少张都无所谓。   
        “姚晶的女儿……”她俩不断沉吟。   
        姚晶真的有女儿,又一次被证实。   
        “她在什么地方?”   
        “一出世就过继给人了。”赵月娥说。   
        “你的意思是,孩子并不是在姚晶身边。”   
        “一出世就给抱走,我们也没见过,听说是个女孩子。”   
        “多少年之前?”   
        “那年她自上海出来没多久……孩子约十七八岁吧。”   
        “谁领养了这个孩子?”   
        “我们不知道。”   
        “姚晶有没有去看过她?”   
        “据我们所知,从来没有,她也不提她,我们故意在她面前问起,她也没有反应。”   
        “故意”问起。为何要故意问起。是有心挖她疮疤,还是特地要出她洋相。   
        当然,不必替姚晶担心,应付她们这样的人,姚晶的演技绰绰有余,谁也别想在她面孔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那女孩子,十七八岁了。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父亲是谁?”   
        “姚晶的丈夫。”   
        “她以前结过婚?”编姐几乎打破杯子。   
        “共结了两次。”   
        “这个男人,他在什么地方?”   
        “不再有消息了。”   
        “是个怎么样的人?”   
        实在太渴望知道。是二流子?阿飞?当时两个人都十五二十?他骗她?对她不住?   
        “不”   
        “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中年人。”   
        “中年人?”我们错愕之至。   
        “是的。”   
        “怎么会!”我说。   
        “是一项买卖,当时他们来到香港,不能安定下来,他们父女都不安分,于是她认识这个生意人。”赵月娥说。   
        “是正式注册结婚?”   
        “是,婚姻注册处注册。”   
        “咦,噫!但是姚晶从来没有办过离婚手续。”编姐大大惊异。   
        她重婚,她在美国重婚。   
        她前夫却没有提出抗议,为什么?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抢着问。   
        “马,姓马,他叫马东生。”   
        无论如何,这位马先生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守口如瓶,如果他也像此间一些轻薄的男人般,占了便宜得着甜点,还到处去大叫大唱,姚晶会怎么样?   
        这算不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她的男人都为她沉默如金,连小小的石奇在内,皆为她守秘密。   
        “怎么才能找到马先生?”   
        “我们有十多年未曾见过面。”   
        “怎么能找到他?”   
        “他一直做成衣外销的生意。”   
        “谢谢你们,”编姐说,“多谢你们的资料。”   
        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她们,“为什么说这么多给我们听?”   
        赵怡芬忽然说了非常发人深省的一句话:“心中有秘密,不说出来,知道秘密何用?”   
        说得太好了。   
        我们把这一段录音对白听了又听,听了又听。   
        其中夹杂着不少“月娥,快吃,凉了就显油腻”与“喂,灌汤饺,这里”之类的废话。   
        我与编姐的结论是,她们不喜欢姚晶。   
        “为什么?”   
        “因为偏心。”   
        “别胡说,公道自在人心嘛。”   
        “人心?人心早偏到胳肋底下去了。”她说,“我弟有两个女儿,大的似明星女,二女似小丑鸭,他有一次说两个孩子俊丑差那么远。”   
        “谁晓得还有下文,他竟说:‘二女多美,大女多丑。’听者皆骇笑。世事有什么公道可言,爱则欲其生,恶则欲其死,越是与众不同,越得人厌憎,所以都说平凡是福,你懂得什么?” 
        
        哗,教训是一套一套的。   
        我们尚得设法去找马东生先生。   
        “你去纽约找张煦,我去找马东生。”   
        “别调虎离山,咱们俩永不分离,一齐找马东生,见完马东生后找张煦。”我们像是得到所罗门王的宝藏地图,一直追下去,不肯放手。   
        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明查暗访,还出到私家侦探,才追到马东生先生踪迹,并拍下照片。   
        我已经好久没见到杨寿林,工作很忙的时候抬起头,也很想念他,但不至于想到要找他。淡下来了,毫无疑问,他也没有主动同我说声好。   
        很令人惆怅,以前有一度,咱们也有颇浓的情意,该趁那时候,加些面粉,冲厚些,不至于弄得现在这样。   
        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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