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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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1-18章)- 第1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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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说了句“再见”就先进去了。
    那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他还能记得她穿的是雪白雪白的裙子,所以背上的大背包就显得更加的惨绿惨绿的……天生有活力的邱湘湘,个子小小的却从来很有力量的邱湘湘,生病了也会坚持去画画写大字的邱湘湘——她怎么可能“出毛病”?
    她还没开学就凭着初中时候的良好记录被指定为临时班长了,军训的前半程表现优异的让男生们都不好意思大呼小叫。
    可是……那天打靶结束回营房的路上,他发现她不妥了。
    本来他是排头兵,她那小个子,是排尾。他们两个是够不着的头尾,倒也正好。但是巧就巧在那天他早上可能是喝多了水,总想上厕所。野外又没有公厕。请示教官,教官干脆利落的说:男左女右!
    于是他等着队伍都过去了,乖乖的在路左边的树林里解决问题。后来追上队伍的时候,就跟那个很可爱的小教官多说了几句话——很不经意的,发现了她脚步有些沉。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很不像她。
    他走过她身旁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时候他已经比她高很多了,低头一看,也只看到她白色棒球帽,看不清她脸,但是顺着鬓角流下去的汗水贴在她颈间,很不寻常,于是他问:“喂,你水壶里还有水嘛?”
    她头都没抬,从背包一侧抽出个绿色的行军壶来给他。他还没接到手里,那壶就“咣”的一下落了地。跟壶一起落地的还有她。
    晕倒了。
    他看着白色帽檐下她紧闭的眼,急忙把她放平了,大喊来人。教官招呼着老师一起过来。随行的卫生员赶过来一看,语气很轻松的说了句“没事儿,中暑而已”。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样一句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儿的话突然的来了气,冷冷的说:“中暑严重也会死人的。”
    老师和教官都瞪他,却因为情况紧急没说他什么。
    确实不严重,她很快就醒了。
    但是老师跟教官比较紧张。教官提出背她。她不让。年轻的教官反而红了脸,很尴尬。班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只是问湘湘自己能走么?她说能。
    他看着她那白白的脸,冒着虚汗,额头鬓角的汗顺着往下流,下巴上那颗痣,简直都融在了水中……他拨开教官,一声不吭的就把她给拎起来背上去,又吓了人一大跳。她好像也吓到了,在他背上一动不动。反应过来想抽手臂,被他牢牢的箍住小腿。可能也是因为头晕脑胀没有什么力气,就那么软软的伏在他背上了……他肩上背上很快湿了。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汗还是她的,总之满鼻子都是汗水的味道。
    有男同学想要帮忙背,他拒绝了。有二里地呢,挺远的,他却始终没撒手。
    湘湘后来问他,“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想了想,“什么的都没想。”
    “真的?”
    “你那时候第二性征都不明显,我能想什么啊?”
    倒不是他赖皮,确实没多想。
    但不知为什么,印象却始终很深。
    他后来几乎没有背过她。她不是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有时候独立的甚至堪称专横。撒娇和依靠,大约是她最做不来的事之一。实在需要依靠的时候,那大约是真的,不得不了。或者,是她愿意。比如,她伤到脚,会肯让潇潇背着她走……
    ……
    还记得当天她被特许半天休息。也因为她中暑晕倒,到了下午的训练,其实教官们都领着他们往树荫里一坐聊天了。教官们其实都是顶多20岁的大孩子,跟他们差不了几岁,说说笑笑,很能说到一起。奇怪的是,很多无关的人和事,他常常会过滤掉。那个下午他却记的始终很清晰。包括那天后勤部长来调研,问同学们对伙食有什么要求没有满意不满意?其他同学都说满意。就他,直说了还算可以就是肉少……结果晚上就餐,就加了每人一条鸡大腿——他没什么胃口,鸡腿放在饭盒里,还有他们桌上她的那一份,他也放到了饭盒里。带回营房去,却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坐了半天才想起来潇潇说过要他有事儿给他打电话。于是就出去了。
    那几天是全封闭训练,照规定是不准学生们打电话的。别说学生们,驻军也不是每个营房都有电话。他在营区里找不到可打的电话。教官就给他出主意说要不你去营部试试。
    若说特权有什么好处,他没特权没体会过。但是他用不着去营部,直接去敲带队来军训的副校长那宿舍门,报上名字就问我能借您的手机用一下吗?
    副校长很客气的借了他。
    潇潇不在家,是他们家洪阿姨接的电话。他也就没有多说。挂了电话副校长倒特为的关心他一下,问是不是想家了。他想了想,说可不是嘛。然后也很有礼貌的告辞了。
    出来以后他觉得该去看看邱湘湘。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桥 (十七)
    他就回宿舍要拿饭盒,因为觉得不能空手去——却看见那几个饿鬼似的新同学在瓜分他饭盒里的俩鸡腿,看到他,满嘴油的嘻嘻笑……半真半假的打了半天架,鸡腿还是只剩下了骨头。他只好从床头柜里找他带来的两盒巧克力。是妈妈嘱咐他带上的。她刚从比利时回来,带了当地产的巧克力给他,让他带上。可是天这么热,他拿出来的时候,已经软了。那帮饿鬼说我们不嫌弃,又一把抓走了。盒子里只剩下几颗幸免于难,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于是他就攥着去女生宿舍了。
    她的床在上铺,紧靠着窗。窗子大开着,帘子也还没拉上。
    所以他能很轻易的就看到她正趴在床头跟下面的女生说话。笑眯眯的,懒洋洋的。柔软的发丝垂下来,遮了眼睛,她就拨开,抿在耳后……可头发丝实在是软,一会儿,又垂下来了。她那样拨弄着,忽然看到窗外的他,愣了一下就问:“董亚宁?你站在那儿干嘛?”
    嘿!
    这一声底气十足,绝不像是病秧子。
    他索性走近了那窗子,仰着头看她,说没什么,路过呢。你好点儿了嘛?
    好多了。她从床上下来,站到窗边。她穿着小碎花的衫裤,其实类似睡衣,所以他看着有点儿觉得不合适。她身后的女生们则好奇的看着他。他平日里脸皮可厚了,不管什么人看,他都不在乎。可那些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小女生们,却让他有点儿不自在。他于是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刚走开,摸到裤袋里的几颗巧克力,想折回去吧,又觉得尴尬。就听见那些女生嘻嘻哈哈的笑,他想还是这么走掉吧。
    天那么黑,只有一轮清明的月。
    那时他还是少年,不过也马上18岁了……是,还有两天就18岁了。
    也是后来,他反问湘湘:“那天你们笑什么?”
    她说:“她们问,喂,董亚宁跟你什么关系?”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跟董亚宁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就是没关系啊……”她歪着头,眨眼。
    哦,是,没有什么“关系”。没什么特殊关系。
    不承认、不否认。这是一贯的,她对他这个身份的态度。
    竟然,其实,是从那时候起,就是这样的……
    本来她没事了,这篇儿也就算揭过去了。那儿料得到他往回打了那个电话之后,邱潇潇却是个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显示出超强分析力和办事能力的家伙。潇潇仅从他跟洪阿姨含糊其辞的对话中便分析出他妹妹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父母那时候驻外,他们都在外公家,由外公照顾。邱潇潇竟然都没有惊动外公,直接运用内线电话,拨来拨去就拨到了他们所在的营部。害的营部值班室大半夜的接到军区转来的电话,怎一个鸡飞狗跳了得。也因为这事儿潇潇挨了他外公一顿胖揍,但隔天老爷子还是亲自带着外孙来了。只是探望下,并没有要带走外孙女的意思。事实上就算老爷子发了话,邱湘湘也绝不可能走。老爷子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才离开。
    他站在她身边,送走了她外公和潇潇。潇潇上车前摸了摸妹妹的头,说注意你的小身板儿啊,有麻烦让董亚宁帮你顶着。
    湘湘瞪着潇潇说还不都是你。
    潇潇笑着越过妹妹看着他,说走了啊。
    等他们车子走了,也跟老师教官道了别。他们俩一起往回走。她一声不吭的走在他前面。他什么时候拐弯的,大概她也没发现。
     他想起来,邱湘湘可是一句谢谢都没跟他说过哦,瞧那架势,不会是觉得他是狗拿了耗子吧?
    那天晚上她却到男生宿舍来,还带了一大包吃的过来,都是她外公给她捎来的。没特别说是给他的。他倒也不稀罕。外公也给他带了一份。另外,外公周到的在来之前问过他家里,也有东西带来。只不过这些到了共产主义的男生宿舍,绝对是猛虎架不住群狼啊。
    男生们一起吃着跟她聊天,还打起了扑克。打着扑克她顺道把几个男生参加最后联欢会表演的事情给敲定了。他在一边看着,真觉得她还真会闹腾。到熄灯前她该走了,一大帮男生送她回宿舍……她进去的时候回头对着他们笑,最后眼神却是落在他身上。
    她的脸那时候还特别的孩子气,而且嘴角总是弯弯上翘。就算是不特意笑,也让人觉得是笑微微的模样。很喜相的。所以他没有觉得她是在对他专门露笑脸。
    但等大家一起往回走了,他走在最后,莫名其妙的回了下头,看到她还站在宿舍门口前。
    他站住了。
    她说:“哎,生日快乐哦!”
    然后就跑没影儿了。
    哦对了,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她那一声很轻。过耳而不入似的。
    走远了的男生们大呼小叫的喊着董亚宁你快点儿,回去晚了就熄灯了我们可还没洗脚呢!
    他笑出来。
    ……
    董亚宁将桌上的相框一一的摆好。整理了一下,还是摆回原来的位置,觉得最合适。
    有人在拍打枪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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