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背山上的疯人院- 第10节

　　胡胖子坐在一旁听得双眼闪亮，他甚至对差点渴死向阳的那片戈壁也爱的要命。

　　胡胖子说：“你就不应该丢下我一个人去。”

　　向阳说：“我都差点有去无回，更何况你。再说，嫂子那事……”

　　胡胖子立马打断他说：“别说了，都离了。”

　　向阳惊愕的怵在当地。他没想到在他离开的短短时间内胡胖子就毅然决然的离婚，即使在新潮势最狂热的时段，他也从没敢想过离婚的事。

　　归其原因，按他自己的说法来说，是“革命的道路，有如射出的弹头，削尖脑袋勇往直前，哪怕敢有一丝的悔意，那便就是自杀”。

　　但离婚，对于一个失败的男人来说，都是一条用血和泪铸就的史诗，充满着艰难险阻。所以谁也不会想到胡胖子会离婚，包括他的老婆也是如此。他几十年如一日，在教育事业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在家里做龟孙子也能做得有声有色，龟壳生出铁锈来。像他这样一个人，注定了就是河东狮嘴里的肉，母夜叉脚下的鬼。当他向家里的女人提出这种破天荒的想法时，着实把女人怔了半天。

　　往往愈加可怜的人愈受人偏执的同情，他的所有失常之举，大家认定是向阳这个妖孽在作祟。当得知他回来了，整个学院又掀起轩然大波。

　　罗林忘了浇花，整日里忧心忡忡，残花落了一地；学院的老师也将自己的画作悄悄的从展柜撤走，免得又被贴上大字报，骂的狗血淋头；院里所有的研讨会辩论会都一概的取消，否则又将会演变成一场斗嘴会和肢体表演赛。

　　校园里的角落里，老师们谈论的话题从学术和职称悄悄转移到当下的“时局”，一些造反派学生甚至公然焚毁教科书，高举向阳的肖像。向阳的影响力似乎也越来越大，新潮势的触角蔓延到周边高校的一些美术机构。他们每个月都会组织一起联合研讨，在清水河岸宽敞的原野嘶声竭力的争吵。在老鹌鹑们的眼里，他们就是一群发情的公牛，蹬着血红的眼，随时有大干一场的架势。一些人不无嘲讽的说：在新潮势，只相信性和拳头。

　　胡胖子离婚后也彻底的搬到翻修一新的画室，同向阳居住着。他们时常也会为些细小琐碎的事情争吵，但更多的是为艺术的前景担忧。他们知道，他们现在所笼络的新潮派，多数嘴里打着新潮，骨子里仍旧古板，只是在原有的结构框架下做些象征性的修补，跟他们在一起，两人也愈加的觉得自己脑子开始守旧起来，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这是个疯子的世道。”一天晚上，向阳躺在场上如此叹道。

　　“不，是他们疯了，我们清醒得很。”

　　“那又有什么区别，少者面对多者，要不被同化，要不就被毁灭。我们这样的异类，时时刻刻受他们那些疯言疯语左右着。迟早我们也得疯，即便不是疯子，也得整成个痴呆。”

　　胡胖子拉开灯，从床上坐起来，满眼的惊恐：“这……真可怕！”

　　向阳说：“所以我们得待在同类的圈子里寻找灵感。”

　　胡胖子说：“对，我们应该招更多的学员，联络更多的同业者。”

　　向阳斩钉截铁的否决道：“不！他们不是同类！”

　　胡胖子问：“那谁是？”

　　向阳说：“疯子！”

　　胡胖子说：“我们就是疯子。”

　　向阳说：“我说鲫背山上的疯子！”

　　“不！你真疯了。”胡胖子一头倒在床上，身前的肥肉颤个不止，两眼望着天花板的灯说：“我们跟他们毕竟还有区别，我们还是有身份，有职业的。”

　　当他说完回头看向阳时，他已经睡着了，全身蜷着，像个浮在母亲羊水里的胎儿。　。　想看书来

第六章　荒唐的计划（2）
一天下午，学院来了两名戴大沿帽的警察，径直找到向阳的住所，向他亮了一张照片说：“我们知道，你是一名在读的研究生，从你们院领导打听到你在今年七月去过戈壁旅行。我们也相信你也是受害者质之一。但请你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形。”

　　那是一张戈壁的照片，四人的背影中唯有他转过身露出一张脸。其他三人正是艾米尔，络腮胡和青年。

　　“是的，我记起来了，他们是一群抢匪。”向阳捂着头佯装痛苦起来，“当时我被他们挟持着，他们还在路上抢了一辆车。他们手里有枪，对此，我只能任他们摆布。因为我带的钱少，最后他们将我揍了一顿放我走了。”

　　“你的描述和一位受害的太太的描述一致。你知道他们什么样的人，说些什么话，住在哪里？”

　　向阳戳着下巴努力回想，良久才说：“那天的风沙太大，我都没看清他们的脸，只知道凶神恶煞，像是少数民族，说话粗声粗气，都是一些听不懂的黑话。至于住在哪里，我真无能为力，他们也不至于向我这个被害者透露这种消息。”

　　“他们都有着什么面貌特征？”

　　“我真记不起来，他们将我揍了一顿，我现在还头晕沉沉的。如果有什么发现我一定会告诉你们的，我也想看到这些恶棍被绳之以法。”

　　送走警察后，他又阴沉起来。他现在有些替艾米尔担心，他担心这件事迟早会曝光，终结他那原本简单而朴实的爱情幻想。他突然觉得脑袋一阵阵抽风的疼痛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淌，四肢也逐渐僵硬起来，眼前的景和物模糊黯淡下去。

　　等他醒来，胡胖子正坐在床上抚着他的额头看着他的脸。向阳惶恐的坐起来，急切的问道：“我怎么了？”

　　“你刚才昏倒，奇奇怪怪的，我看你也没啥毛病。”

　　向阳又问：“昏了多久？”

　　“几分钟吧。”胡胖子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往外翻，活像个大夫，“我带你去校卫生所看看。”

　　他们俩去了卫生所，里面只有一个穿大白褂的老妇女，眼窝子深陷，脸上刻满风霜，嘴角像个束紧口的麻袋，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嗑瓜子。老妇女用沾满瓜子壳的手在向阳的手指处掐了掐，又看看他的脸色，草草开了张药方，努嘴朝隔壁药房说：“去那边拣些药，打一针葡萄糖。你这是低血糖，多注意按时吃饭，少吃多餐。”

　　向阳一直觉得那位嗑瓜子的老太婆更像个巫医，所以吃了半天药就没再吃了。

　　过了一个星期，当那两个警察再次找到他时，他的整个脑袋快要炸开。

　　“我觉的你隐瞒了很多细节。”

　　“没有，我一直奉公守法，崇尚警民合作。”

　　“那是最好。”警察甲从布袋里抽出两幅画铺在向阳的眼前，一副是阿勒舍娃的肖像画，一幅是她和艾米尔在小屋前的合影。

　　警察甲问道：“这两幅画都是你画的？”

　　“是的。”

　　“那这个人可认识？”

　　他用手指着艾米尔。向阳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十有*艾米尔早已落在他们的手里了。他现在反而心里更加的淡定起来。

　　“是的。他就是车匪，叫艾米尔。”

　　“那……这个女人呢？”

　　向阳淡淡的笑道：“你们怎么对她也感兴趣了。她是一个*，那张*画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两人可认识？”

　　“认识，当然认识。他们都是主顾关系。”

　　“这个女人是不是他们的同伙？”

　　“我说了，他们只是主顾关系。”

　　临走的时候，向阳问道：“我可不可以把这两幅画都留下？”

　　警察甲笑道：“可以，当然可以。这上面有你的签名，本来就是你的。对了，艾米尔被抓了，他劫走你的脏款等我们案子了结时会尽快归还，在此期间如有什么问题我们还会见面的。再见。”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荒唐的计划（3）
艾米尔被抓了，这个卑贱、胆怯、善良、纯朴、可怜兮兮的充满爱情幻想的草原雄鹰被抓了。虽然从见到他第一眼起，这种警察抓小偷的游戏的结局就已经被注定，但当这再也简单不过的游戏规则被活生生的呈现在他的眼前时，他竟止不住的全身战栗起来，那种深深的恐惧紧随着心脏的跳动，沿着全身的血管扩散开来，透过毛孔，化成一道冷汗。

　　胡胖子回来时看到他青中透白的脸色吓得大叫起来：“阳，你怎么了？你得去看医生。”

　　向阳双手捂脸埋在股间痛哭起来，“他们被抓了，他们被抓了！”

　　“谁？谁被抓了？”

　　“艾米尔他们。”

　　“可怜的人。”胡胖子抚着他的脊背，坐在他的身侧安抚说：“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善良的人被迫铤而走险，相爱的人劳燕分飞，我们总是在夹缝中求生。”

　　“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昼夜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不分？”向阳痛苦的掩面而泣，“人们都让污浊蒙蔽了公正的双眼，堵塞了听辨的耳朵。如果这是个黑暗的社会，我们就应该刺瞎自己的双眼。”

　　“这是个疯狂的世界，这些人都是真正的疯子。”

　　当胡胖子这么诅咒时，两人都圆睁着双眼对视，嘴里不约而同的自语道：“疯子！”

　　在离校园学生活动广场的东边不远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灌木丛。在这片“田园牧场”里是没有树木的，因此灌木得以疯狂的生长。即使在这片矮子的森林世界里，它们也能疯狂的长出一人之高，密实得像一座座堡垒。

　　金黄的夕阳铺洒在这片暗绿的堡垒上，细小的鳞片状树叶反射起一片刺眼的亮光。不时的从灌木丛里钻出两三只云雀，叽叽喳喳的斜射苍穹。

　　灌木丛中央的最密实的林子里稀里哗啦的枝叶抖动，不时的钻出两只黑乎乎的脑袋四处探望。

　　“咱们真的……决定……这么做了？”

　　“当然。”向阳坚定的回答道。

　　“这真有点疯狂。要是我儿子看到我这副景象，不知道会给他留下什么印象。”

　　“他会以你引以为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