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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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被诅咒的家族-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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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就在苞米地里走着,打算再走回家庙里去。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某某个坏分子被打的头破血流跪地求饶,说到高兴时他们就爆出一阵大笑。
  “越求越打,越求越打,对他们这些阶级敌人就是不能手软。”有人说。
  “就是。对我们的敌人手软就是对我们兄弟姐妹的犯罪。”另一个人也说。
  当这些事说了又说,他们也已经感到累的时候,他们才想到,他们要去的目标应该早都到了。姨妈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看看四周,四周一片黑。
  “点火!点火!”
  他们跑出来时没有人带着火把。有人就划着了火柴。火柴微弱的光里都是洗米浆似的混浊一片。
  “下雾了。”有人说。
  这时火柴熄灭了,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把苞米杆做成火把。”姨妈说。这时她也感到累了并打算明天再来拆那个石头房子吧。现在回去要紧。
  可是苞米杆干点点不着,最后所有的火柴都划完了,还是没点着。
  “看着星星认清方向先回去,明天白天再来。”姨妈说着抬头,寒浸浸的雾气一下子扑到她脸上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头上只有黑,没有星星。他们一行人只好凭感觉在苞米地的青纱帐里一直走。众人都想就是方向不对,一直走下去也会走出苞米地。只要走出苞米地,那路就不难找了。就在这时,有人说:“有亮!有亮!”
  众人一看,真有亮。那亮是个灯笼。灯笼的后面隐约走着个女人。姨妈一行人大呼小叫地叫那个女人。可女人没听见还是一直走。他们就跑起来追上去。越来越近了,可以看见那团光里女人的白衣服了。可是也就那样了,无论这些人怎么加快脚步还是再难靠近她一步。最后姨妈他们一行人都精疲力竭倒在地上。那个灯光和那个女人在他们不远处晃着。
  “坏了,遇上挡了。”又是姨妈回村后新吸收的积极分子说。
  “什么是挡?”一个人说。
  “挡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就是鬼布的迷魂阵,说是这种迷魂阵把人累死也出不去。迷信,别听他的。”姨妈说,并对那个村里人大加斥责。
  “是那个女人!一定是那个女人!她知道我们要来拆房子就设了这个挡,好让我们累死。我们被挡住了,回不了家了。”那个人顾不得理会姨妈,坚持说,没待说完就号啕大哭起来。
  姨妈被他哭得心里发毛,就说:“我就不信有什么会下诅咒的女鬼!我倒要追上她看看。追!”
  众人又开始追那个打着灯笼的白衣女人。可是无论这些人跑多快,或是停下来不动时,那女人总在他们前方的不远处晃着。众人追追停停,最后都累得趴到地上,动不了。
  “叫人来吧。我爷爷说遇上鬼打墙,千万别乱走,要大声叫。那样在鬼墙外听到声音的人才能把我们救出去,要不,死也出不去。”村里的那个积极分子带着哭腔说。这一次没人嘲笑他了。众人开始喊起来。后来有人听到了喊声,走进苞米地把他们领了出来。出来后,他们回头望去。他们身后,倒了一圈又一圈的苞米杆,在月光下看起来像一个青黑色的螺旋形小路。他们就是在那螺旋形的小路上打磨磨打了大半夜。
  “鬼打墙,鬼打墙……”那个村里人说着咚地一声倒地上了。姨妈没注意她的战友已经倒下去了,她只看着那个螺旋形的小路发呆……
  “姨妈虽然骂那个人迷信,可她自己比别人还怕呢。那个诅咒的传说已经缠了我们家几代人了。姨妈也不例外啊。”我说。
第一天(下)(8)
  “是啊。在内心深处,她比谁都信啊。其实她要拆那个石头房子也是一样的心理。”
  “您觉得姨妈说的鬼打墙是怎么回事呢?还有那些飞着的火灵牌?”
  “嗯,这个嘛,我后来想,灵牌的事,可能是你姨妈在极度恐惧下,产生的幻觉吧。鬼打墙什么的……有很多人会在不辨方向的情况下迷路啊。”
  “那么,姨妈就是从那以后疯了?”
  “还没有。那天夜里她说完后又问我鬼打墙是不是真的。我能说什么呢?说是真有那么回事,她没准又说我宣传封建迷信。要说没有吧,她可能会要我交代我的同伙。那时我就说有人真遇到过鬼打墙,可我没遇到过,也不好说是不是真的。你姨妈听了,又怔怔地发起愣来……”
  她发着呆,他也不理她。一连串的折磨和打击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竟渐渐地睡着了。他在睡梦中听到鸡叫声,猛然醒了过来。接着他意识到,他是被她推醒的。而且她就蹲在他面前,看着他的脸。他看着她,不禁吓了一跳。他也就睡了一小会吧,可她的样子已经大变样了。像是生命忽然在她体内消失了,她在一瞬间老了。苍白憔悴的一张脸,看不出原本的红润。蒙了一层白皮的嘴唇上布满了裂开的小血口。原本光滑闪亮梳理整齐的两条粗短辫,也变得蓬松毛糙,软塌塌地垂在肩头。
  “怎么了?”他说,“现在就要把我抓走吗?”
  通过不久前的那一次谈话,他觉得她和他已经可以沟通了。
  她摇摇头,只盯着他看。后来她忽然说:“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问这个干什么?”他防备地说。
  她大叫起来:“你也不敢说你是好人,是不是?你们都一样,都一样!我让他对着毛主席相发誓说他做的事都是对的,他发了。可我让他当着神明发誓,他就不敢。还教训我,说我相信封建迷信,不是无产阶级的好战士。他妈的!他在骗人!他骗人!他骗了我!他今天和别的女人订婚了。你知道吗?他心里相信那个诅咒!比谁都相信!可嘴里比谁说的都好听。你也一样。你们他妈的这些骗子!”
  “我是好人!”
  “好人,证据呢?”
  他一听激动起来。多天的愤怒和委屈大暴发了。“证据?说我是坏人,你们又有什么证据?我本来就是一个好人,可你们说我是坏人,我就是坏人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不是你们说的?哪一个又有证据了?”
  她半天没说话,像是在考虑他的话对不对。
  他看出她在各种矛盾的想法中挣扎。
  “我是好人。我真是好人。”他又说。
  她忽然委屈地说:“我老爷爷也说他自己是好人。可是他杀了他自己的妹妹。还是活埋!他也说他是好人,可他做的事他知道是不对的。对,他做的事一定是不对的。要不他就敢在神明面前发誓。可他不敢。他说你是坏人。他让我回来挖出你这个深藏在人民当中的狡猾坏分子,我就回来了,我抓住了你。可是你不骗人,你不知道那个诅咒是不是真的,你就承认说不知道。可是他不是。他不是!他骗人!你知道吗?他说的和做的完全是两回事!我呢……我呢?我把你抓住了。我那时是相信你是坏人的,……可是,可是你最起码不骗人……你倒底是不是坏人?啊?你是好人吗?……我是被他利用了吗?啊?是吗?”
  她说着也不听他的回答,就猛地站起来,在牛棚里走来走去。他发现她脚步踉跄,走得又快,好几次都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可她像全没注意到似的。她真的摔倒了,她也不站起来,就爬着到他面前,急急地说:
  “天快亮了。天一亮他们就要把你带走了。县里公安局就要来人把你抓走了。不管你是不是好人,你快跑吧。我来的时候看守你的人就在睡觉。现在他也不能醒。你快跑吧。”她说着伸手给他解开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这绳子是革委会主任怕他逃跑,天黑后特意跑来给他加上去的。她的手碰到他手上。他感到她的手火一般烫。解完了,她忽然一动不动地看着慢慢站起来的他。他怕她后悔,就说:“我是好人,你是救了一个好人。你放心吧。”
  姨妈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半天才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有一个人跳河死了……我问他他不告诉我,他跳河死了……万一你是好人呢,我不能让你死,不能让你也死……那个人知道我爹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他不告诉我,他死了。我爹可能真的是个怪物呢,是不是?”她慌乱地求助地看着他,目光直直的。“是不是?啊?是不是?我们家真的是被诅咒的,对不对?”
  他愣住了一时间没明白她说什么。
  她忽然一巴掌打在他脸上,骂道:“你在心里骂我!对不对?你在骂我是狐狸精。你们谁都没见过我爹!就以为我爹是怪物?我告诉你,我没见过我爹,可我敢说我爹不是怪物。我也不是狐狸精。我不是!我没长狐狸尾巴……你看看……你看看!我没长!你看看,我有吗?我有尾巴吗?”
  她边说边脱了身上的衣服背转身让他看……
  老校长讲到这忽然停住了,一下子陷入了很吸引他的深思般呆呆地发起怔来。我不禁想象起那时的情形来。姨妈在那时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在感情被骗的情况下联想起骗了她感情的人可能也在其它的方面骗了她,比如信仰。在这种双重被骗的折磨中,她痛苦不堪,而那个诅咒又夹在其间更让她恐惧。或许在潜意识中,她还会认为如果证明她不是传说中的狐狸精,那么那个诅咒也就不是真的了吧?如果那个诅咒不是真的,那她就能摆脱痛苦的折磨了吧?就因为这样她才在一个并不是她情人的男人面前脱衣服并让他看看她是没有狐狸尾巴的。那时大部分的人是没钱买内衣,我姨妈也是。她的绿军装直接罩在身上,军装一脱下,她就赤裸裸地站在老校长面前了……老校长那时并不老。而我的姨妈又非常漂亮。除了华夏我们家的女人都漂亮。
第一天(下)(9)
  “后来呢?您看见姨妈脱光了的身体上有尾巴吗?”我说。出于职业的敏感,我对人们心中隐秘的东西都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可是直接去问人家心中的秘密,人家是不会说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在谈话里设下一些小花招,让被问的人不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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