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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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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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一离京,无论太子阿哥都觉得心头轻松,一是不必每日去畅春园请安,二是少听了皇帝多少传不完的祖宗家法、唠叨不完的政务批评。但胤禛却觉得,太子复位之后越来越难侍候,原先是疲软得一摊泥似的,事事没有决断,如今则又变得刚愎自用一言不纳。八阿哥等人的条陈无论对与错,见一本驳一本自不必说,就是雍王府上的本章,也常是横三竖四地挑眼儿。马齐的话更是听不进,有一回为选官的事,一言不合,竟罚马齐在毓庆宫前当众跪了一个时辰,位极人臣的宰相如此受辱,还是开国第一遭儿。马齐自知是因保荐东宫的事挟嫌报复,又气又愧又怕又无可奈何,便索性告病。王掞谏劝胤礽要有“包容天下之量”,对这师傅,胤礽还有几分忌惮,面情上答应得好,下来还是依旧,不多日子,王掞背疽发作,勉强跟着又办了几日事,实在维持不下来,只好请旨西山养病。
  “这么着下来还了得?”胤禛为赈济苏北灾民的事在毓庆宫挨了碰。气咻咻回到雍和宫,在枫晚亮一坐,皱眉咬牙,连连叹息:“他是主子,将来有一日坐了朝廷,也这么办事?凡是没保过他的都整,他整得过来么?”
  邬思道只穿一件实地纱月白褂子,仰在竹椅上只是摇着芭蕉扇出神,半晌,“扑哧”一笑,说道:“四爷,又碰钉子了?”胤禛脱了外头袍褂,将一根玄色汗巾仔细束在腰间,酱色府绸长袍越趁得脸色苍白。冷笑道:“就因为江苏巡抚林风保过八阿哥,赈济粮就减了一半——官儿有错,与百姓何干?
  怎么这样气量狭小!”邬思道有碗盖拨着浮茶沫,笑道:“我早说过,太子爷要立威。八爷惹不起,装病躲开了,别人离他远远的,您凑着往跟前去,他不拿您作法拿谁作法?其实林风这折子挨碰,倒不全为保八爷,不合是你没跟太子商量,就奏报了承德,碰的是林风,颜色是给你看的!”
  “我是亲王。”胤禛阴郁地说道:“并没有旨意剥我的直奏之权。本来我想救灾如救火,先斩后奏,从山东调粮苏北,多此一举请示,倒落个沽名钓誉的名声儿!”邬思道笑道:“他忌讳的就是‘亲王’这两个字。你看,他待十三爷就不是这样儿。”胤禛哼了一声,说道:“不在正经事上下功夫,弄这些小伎俩,有什么用!”
  两个人在说话,便见坎儿带着胤祥摇摇摆摆进来,远远就说:“风清树茂,好纳凉去处,四哥会享福。”胤禛一边让座儿,一边笑道:“北京地面邪,说曹操,曹操到。”胤祥一撩衣摆坐了,笑道:“你们背后议人,非君子也!”邬思道便将胤禛挨碰的事说了。
  “谁让四哥前后巴结他来着?你不理他,不办事,他敢白把你叫去训斥一顿?”胤祥嘻嘻笑道,“像我,整日闲逛,六部里拉着那些小官抹纸牌,斗蛐蛐儿,倒得彩头,昨儿晌午太子叫人送过去一筐仙桃,我正高兴‘闭门家中坐,仙桃天上来’,晚间太子爷竟亲自来府快晤小酌——怎么样,这点面子你们几个王爷谁有?”
  胤禛邬思道都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胤祥不言语。胤祥脸上却没了笑容,看着亭下池塘里的游鱼,良久,又冷笑一声,说道:“邬先生,你就是神仙,恐怕也猜不出太子爷说了些什么话!”邬思道扇了两下扇子,摇头道:“我本就是个凡夫。大约他说的事总不便让别的阿哥知道。”
  “上不可告天地,下不可告妻子!”胤祥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指了指天,说道:“他要我害一个人,事成晋封郡王!”
  胤禛从没见过胤祥眼中这种恶狠狠的光,已是愣住了。邬思道略一沉思,恍然道:“我已知道了。”胤禛忙问:“谁?八阿哥?”
  “郑春华!”邬思道额上青筋霍地一跳,“对么?”
  见胤祥沉重地点头,胤禛许久没有说话,起身漫步踱到栏边,望着碧幽幽的池水只是沉吟。三个人沉默了移时,胤禛叹道:“二人通奸,显见是太子为主,如今把自己失位原由都推到郑氏身上,真叫人不敢信,他竟是这样眦睚必报!十四阿哥说,‘此人当政,皇阿哥无噍类’,半点不假!”
  “四爷,你见地不深啊”邬思道喟然一叹,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自己那个雷雨的夜晚。“郑春华只要不死,就始终是太子一块心病,是八爷手上一张筹码!我真糊涂,早该想到这里的,倒叫太子爷提了醒儿”胤禛点了点头,细牙咬得紧紧的,说道:“老十三,辛者库浣衣局的头儿记得是你们下属”
  “嗯。”
  “给他办”胤禛阴冷地笑道:“办下来,太子在我们手里就有了把柄”胤祥点了点头,说道:“这一层我也想到了,“我答应了他。”因见邬思道直摇头,胤祥笑道:“举大事不拘小节,邬先生居然也操妇人之仁?”
  邬思道格格冷笑,说道:“二位龙子凤孙,想到哪里去了?办这差使有三大忌,所以万万不可”因见两个人都盯着自己发怔,邬思道又道:“第一忌,这事伤天和,损阴骘,合不着二位爷光明正大的心性,也不合皇子身份;第二忌,人死如灯灭,郑春华活着才是把柄,死无对证,还谈什么‘把柄’二字?这一条四爷八爷利益一致;第三忌,太子若无皇位之份,何必代他作恶?若皇位有份,你就会变成第二个郑春华——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为什么要办?”一番分析鞭辟入里,兄弟二人犹如醒醐灌顶,胤禛手托下巴兀自沉吟,胤祥搓手连连叹道:“说的是!入木三分!只是如今该怎么办?”
  “这样!”胤禛冷冷说道:“你设法把她弄出来,找个空宅子养着,太子那里报个暴疾而亡。最后怎么处置,视情形而定。”“实在这才是上策!”邬思道说道:“不过事情要密一点,走漏了风声,不但太子,连皇上也是不依的,那还不如听其自然。”胤禛说道:“当然听其自然好。不过八阿哥恐怕也要拿这张牌,不如我先——”下面的话碍难出口,胤禛便打住了。
  胤祥听着已经站起身来,笑道:“放心!这事管保办得漂亮,浣衣局头儿文宝生是我的门人,他老爷子文七十四我刚从宝德接到府里,他不能不买我的帐!我得去桐济堂先弄点药,假戏也要唱得有板有眼”胤禛也起身笑道:“是时候了,我还要去见见太子。听说今儿他去了畅春园,赈济的事还要争一争,他驳得没道理,我仍旧要往承德写折子,请阿玛裁夺!”
  胤禛来到畅春园,已是未正时牌,园中太监们刚午睡起来,懒洋洋拿着竹竿粘知了。因见胤礽不在书房,胤禛便叫过当值太监丁仁问道:“太子爷呢?”
  “回四爷话!”丁仁赔笑道:“太子爷在水亭纳凉,说身子乏。恁谁来了一概不见,四爷——”胤禛冷冷说道:“连我也在内?”丁仁被胤禛威慑的眼神吓得一下子矮了半截,忙道:“四爷当然例外。不过太子爷近日气性不好,四爷好歹体恤着奴才点,别说是奴才告诉您的。”
  胤禛点了点头抬脚便走,沿着海子边压水长廊徐步而入,
  远远便见一群太监和胤礽围在一处,不知是看什么,细听时几声蟋蟀叫,清如嘎玉,原来却在斗蛐蛐。胤禛见胤礽全神贯注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声不言语站在后头。听太子说道:“这个个头太小了,恐怕要败!”言犹未毕,一个太监一窜老高,惊喜地叫道:“我的铁苍背赢了!”
  “忙什么?”另一个太监满头是汗,说道:“我的虎头大将军没出马呢!”
  胤礽在旁笑道:“这是头一轮,还有四番恶战,谁赢了,二十两利银就是谁的”说着,回身拿扇子,见胤禛站在一旁,便笑道:“老四,你几时来的?”十几个太监见是胤禛来了,便都讪讪退到一边,捧着瓦罐子面相觑,他们都有点怕这个王爷。
  “我来一会子了。”胤禛给胤礽请了安,坐了栏杆旁的石礅上,转脸对太监们道:“没事做什么不好?跑到太子爷这里斗蛐蛐!这都是些什么规矩?万岁爷这会子要在北京,你们敢么?”
  胤礽大为扫兴,摆手叫太监们退到旁边,端一杯凉茶喝了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胤禛便捡着小事先说,道:“田文镜在淮阴县试行摊丁入亩,他上了个条陈,说这法子好,请朝廷允准在全府试行。我看也有点意思,写了节略递到毓庆宫,不知道太子爷看了没有?”
  “我当有什么大事呢”胤礽越看越觉得胤禛桀骜不驯,心里有气,口中却笑道:“就为这巴巴儿大热天儿跑来?”胤禛正襟危坐,如对大宾,没想到胤礽这样轻慢公事,被这不凉不热的话噎得一怔,想想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因道:“还有苏北赈济的事,我觉得也都不是小事。即令是小事,我也觉得比斗蛐蛐要紧。”胤礽听了,气得脸通红,但胤禛的话虽刻薄,都无可辩驳,半晌,方冷笑道:“大约你今天吃酒了吧?你这是和我说话?或者因早晨我驳了你的条陈,心里不服,所以专一来呕气!老四,你我素来知心,告诉你一句话,以往我就是太放纵了你们,就弄得人人上头上脸,你是正经人,不要学老八他们,于你于我都没好处。”
  胤禛脸上毫无表情,一欠身说道:“太子爷!按说我不能和你顶嘴,我循礼循法办差使,有什么上头上脸的去处?如今国步维艰,库银只一千多万两,阿拉布坦几次袭扰喀尔喀蒙古,朝廷都没理会,为什么?没银子拿来打仗!田文镜摊丁入亩,把丁银平摊到田地里,田多就多缴银子,田少的也不至于冻饿,一个淮阴一年就多收两万银子,这样的好事还是值得一试的。苏北过水,今夏绝收,几百万人生计无着,您不赈济,闹出民变怎么办——太子爷,您掂量掂量,这是‘小事’?”
  “我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胤礽知道,今儿是胤禛占了全理,弄得太僵,这个冷面王又告御状,康熙皇帝那里也不好交代。他原意也只是碰个钉子给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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