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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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2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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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突围出去,你留着也只是叫别人作践,杀了你。天幸我能走出去,将来给你立庙!
  ‘“我说,’这话不用你说,不过我想全尸。
  ‘当时就用帐上的帷带悬梁自尽。
  “谁晓得老天是什么意思,三次悬梁,那么结实的牛皮带子生生断了三次!我当时绝了念头,一闭眼说,‘我的爷,你砍吧!
  ‘他的几个把兄弟拦住了,说’嫂子节烈不死,是大福之人,命不该死。带上嫂子走,不定我们跟着沾光儿能活着出潼关!
  ‘“就这样,我跟着他们十七个人逃出去。
  也亏了那夜风大
  雨密,他们逢人就杀,我见路就逃……从前半夜戌时,到天
  明寅时遇上瓦尔格将军的溃兵,才一道逃出潼关……“
  岳母说到这里叹息一声,众人还浸沉在五十五年前那个可怕的秋夜里,谁也没有言声。
  “从打那时,朝廷但有出兵放马的事,你爹没有不上阵的。”岳母眼中炯炯生光,“他的官或升或降,一直当到提督,
  也还罢过官。那是朝廷的章法,我不管,也没问过,可我知道,他没有怯过敌。
  他几次罢官受处分,都是因为贪功杀敌作事太猛。没有个阵前畏缩保名保位的!
  “你如今的官作得比你爹大了,功劳似乎也比他强些儿。”
  岳母目光温和地看着儿子,“我只是跟你说,咱们是身受两世皇恩的人家。
  你爹跟圣祖爷,没丢祖宗的人;你跟雍正爷,也不能给我丢脸。什么叫‘夫死从子’?你为忠臣,我自然是忠臣的妈,你当奸臣,我就成奸臣的妈。你都看见两代万岁爷怎么待咱们两代了。你爹祖籍甘肃,在四川当官,圣祖爷怕你祖母孤单,把你祖母安车蒲轮送到四川;你如今官封大将军,皇上怕四川那地方热,又接我来北京……“她的眼中迸出泪花,”我有吃有穿有钱花,膝下有孙有重孙,不要你的小孝顺。今儿送我人参,明儿送我鹿茸的,你妈什么都经过见过,不希罕你那些!你给我好好替皇上带兵打仗,就是马皮包着你的骨头送到我面前,我只会欢喜,不会难过!“
  岳钟麒一头听,一头流泪磕头称是,哽咽着嗓子说道:“娘的训诲儿子句句照办……儿粉身碎骨移孝为忠,答报皇上知遇之恩,您老只管放心就是了!”
  至此,已是听得满座嘘唏。
  “东美,起来吧。”雍正自己心里也热得发烫,眼中泪皆滢滢。他低缓地说道:“朕查阅过你的宗谱,你这一支是岳飞
  的嫡脉。岳飞这人,圣祖爷原有意定为武圣人的。只干碍当时他抗‘金’,乃是满人先祖,所以才选了关夫子。“他不无遗憾地自失一笑,”但圣祖与朕多次言及,岳飞此人大忠大义震古铄今,堪足称万世楷模典型,就是抗金,那也是各为其主。
  当初任你威远将军,有人曾说闲话,说你是岳家后代,身拥重兵恐有不利朝廷。朕照脸啐了他一口,说,岳飞能佐宋抗金,岳钟麒自能佐清抗准葛尔!
  这种人不懂史也不懂事,不知天理也不晓人情。朕说这个话,是怕你权重自疑。你不要存这个念头,要听到什么闲话,就像家人父子,你写密折来,朕给你宽心开导。“岳钟麒拭泪道:”主上如此待臣,臣只能磨成粉来回报了!“
  “不要你磨成粉,要你好生办差衣锦回京。”
  雍正笑道,“你现在只有一条,好好办军务,一切闲话不要听。
  学施琅,不学年羹尧。施琅是郑成功的部将,他灭台湾收伏了郑家。这是此时天心所在。年羹尧若有你这样的贤母,若有你半分的忠忱,朕也断不教他落了没下场。凌烟阁上,朕给你留一位置!“
  说了这么一排话,雍正的心绪变得非常好,起身踱了几步,至案前提起笔,略一沉吟,写道:
  陈师鞠旅卜良期,万里糇粮备已饶。习战自能闲纪律,临戎惟在戒矜骄。剑莹鸊鹈清光闪,旗绕龙蛇赤羽飘。听彻前锋歌六月,云台合待姓名标!
  他仰面想了想,微微一笑又写道:
  万里玉关平虏穴,三秋瀚海渡天兵。裹粮带甲须珍重,扫荡尘氛远塞清。
  写完,笑道:“朕素乏捷才,御极以来政务匆忙,诗词早荒疏了。勉成二章为岳钟麒壮行耳!”岳钟麒这才知道,这两首诗都是赏给自己的,慌得忙跪下磕头领受,激动得两唇哆嗦,连自己也不知道都喃喃念叨了些什么。
  “很好。”
  雍正掏出怀表看了看,“你娘母子今晚就住这上房,好好叙谈叙谈。朕和他们到西厢北屋,我们也聊聊,待一会朕去,你们不要再送。老人家有岁数的人了,早些安歇。
  这次东美来京,事关军事机要,所以朕这就算亲自送过了。
  明儿让弘历携酒河干为你长堤饯行就是了。“
  于是一干人众又跟着来到西厢。大家没有再见礼,只雍
  正坐在正面炕上,其余的人一概都在炕下环坐。雍正亲手切开一个西瓜分赐众人,自己取了一小块吃着,笑道:“随便用吧。朕一则是累,二则是为二哥难过,心绪一直不好。倒是来这里见见你们,心里倒畅快了些。继善,你怎么不吃瓜呢?
  你回去了一趟,尹泰怎么样,身子还好么?你母亲好么?“
  尹继善面对绿皮红沙瓤的西瓜,泪眼汪汪只是发呆,竟没有听见雍正的话,身边的弘历推了推他,才猛地惊醒过来,慌得说道:“啊?啊!奴才任上诸事都好……”几个人都听得笑起来,弘历又复述了雍正的话,才慌得说道:“请主上恕罪,奴才还在望着岳钟麒的母亲,不免心有感触,走了神儿了。”
  他跪了下去,免冠叩头,颤着声气,喘着粗气,好半日才道:“臣回府……回府……”
  下面的话竟接不上来,弘历在旁代言,
  说道:“尹泰没让他进府。”
  “为什么?”
  雍正面部肌肉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儿子千里迢迢回来,竟然拒之门外,这是什么道理?这不近情理的老糊涂!”
  “不不……万岁!”尹继善崩角儿头叩得山响,慌乱得不知说什么好,期期艾艾说道:“父亲只是说,奴才现为封疆大吏,位份甚高,理应先国后家。等……等见过主子述职后再……再见面不迟……”
  众人一听便知,尹泰的原话决不会这么温存客气。弘历是太熟悉这家人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许是我作事不谨密,送继善母亲的礼物让家里别人知道了,惹出这场闲是非来。”尹继善的头磕得越发又急又快,结结巴巴说道:“王爷……王爷别这么说。
  话不能这、这这么说……总是继善不孝通天,一……一人之过就是了。
  “
  “不像话!”雍正将瓜皮丢进盘子里,边揩手边仰着脸沉吟,“你起来。
  无非你家老醋坛子又翻了而已,也算不了大事。
  尹泰的生日是几时?“
  “回皇上……”尹继善道,“是后日。奴才带的寿礼都在驿馆,送不回去……”说着他眼圈又红了。
  雍正默谋良久,也已揣透了尹继善的为难处境:既不能说父亲的不是,也不能寻出替父亲辩白的理由,又见了岳钟麒母子亲情同沐皇恩,他不能不心有所感。
  这么大的才子,这么大的官,为家事被折腾得如坐荆棘丛中,雍正也不胜叹息。
  遂道:“你的难处朕已知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弘历——”
  “儿臣在。”
  “你,”雍正脸上毫无表情,“你这会子就带着继善,一道儿去尹泰府,看他见儿子不见!”尹继善大惊,忙道:“万岁爷,您……这万万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雍正接口说道:“朕就不信制不服你家主母那个河东狮子!你们只管去,回头朕还有恩旨。这里留着孙嘉淦俞鸿图,我们说话,朕今儿心里欢喜,这会儿只想多聊聊。明儿园里见人多,反而不得——你们上去瞧瞧岳钟麒就走吧。”
  尹继善还想说话,看了看雍正脸色没敢再言语,出去了一会儿,但听驿外车马一阵响动,渐渐远去。岳钟麒已是挑帘进来。
  尹继善和弘历同车而行,一路都愁眉不展。弘历眼见已进城,笑道:“你这人,那份干练果断英爽洒脱哪去了?有我跟着,老尹泰能抽你的鞭子?放心!”
  “您能住在我府里么?”
  尹继善摇头苦笑道,“您不晓得,鞭子没得抽的,那份罪难受,还不如痛痛快快挨一顿鞭子!
  唉……主子这又何必?我还有些事想禀主子和您,就这么赶了我来了。“弘历笑问道:”什么事呢?“尹继善吁了一口气:”外头谣言多极了。
  “
  弘历目光霍地一跳,盯着尹继善不言语。尹继善叹道:“这会子只能简捷着说一点,都是风言风语。
  有说皇上得位不正,是篡了十四爷的位登极的。“弘历无谓地一笑,说道:”这早听见过了。说隆科多将‘传位十四子’的遗诏改了‘传
  位于四子‘是吗?“
  “不止这个。”尹继善道,“这皇上就是为了灭口,圈禁了隆科多。还说皇上……不仁,斩尽杀绝,阿其那塞思黑他们
  这些亲兄弟也放不过。还说先太后不是病亡,是皇上和太后顶口拌嘴,太后一气之下……悬梁自尽——也有说是触柱……而亡的,皇上不肯把墓修在遵化,就是怕……怕……“
  “怕什么?”
  “怕死后没法见圣祖和列祖列宗!”
  弘历身子猛地向后一仰,他一时也惊呆了。眼见外面灯火辉煌,已到尹泰府邸。但他心里乱糟糟的一团,无论如何
  按捺不住起伏的心潮。弘历直到停车,还在发怔,良久才道:“你先下去,我稍定一下神,我就下来的。”
  “四爷,”尹继善道:“是我孟浪,不该这时候说这些。其实还有好消息,我和东美原准备从容密奏的。您别吃心。”说着便下车,在车边站着。待管家迎上来看时,弘历已定住了心,也下了车。
  “是二老爷又回来。”那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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