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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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2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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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我的马跑得快!“
  钱度怔了一下,还是觉得田文镜说得不明不白,因道:“不要着急着参他,李制台究竟都说了你些什么?”
  “他说得我一无是处,”田文镜道,“他说天下十八行省,除了广西贵州青藏,老百姓最苦的就是河南。河南人在本地连做贼都不敢,逃荒在外的也属河南多。说我是个酷吏,只晓得蝇头小利不知春秋大义,他说转述的都是别人的话,其实我看都是他心里流出来的。我跟他讲,河南如今正大兴水利,见功不见利的时候儿,老百姓苦一点是真的。一劳永逸
  的事,明白人谁也不会反对,逃出去的都是些好吃懒做的刁棍地痞,在我河南严刑峻法不敢鸱张,到‘君子’们辖地小偷小摸也是有的。后来他又说不该标新立异,弄什么官绅一体当差纳粮,弄得哀鸿遍地民不聊生。我说‘模范’二字就打标新立异上头来。
  我当模范不是出自本心,皇上既然表彰,那就证明我没错……“他这才心思放开了汩汩滔滔将二人在天津桥畔的争论说了个大概。
  钱度一边听一边咕噜咕噜抽着旱烟,直到田文镜说完才道:“东翁,我听得仔细,这是你们两个大员私地交心,我看用不着写弹章参劾。
  李绂与朝廷政见不合,是人人皆知的事,说他阴谋不成。昨儿邸报湖广万名士绅联名叩阍,请他留任湖广,这个声势大得很呐。再说,李绂和您一样,都是在未遇前就深蒙皇恩的,他又是皇上一手提拔,幸宠并不在你之下。
  你为这些私下谈话弹劾他,皇上一定要把折子发给他,
  叫他‘据实回复’。你想想,他在北京,你在河南,他说话方便还是你说话方便?两个人的事,又都信任一样,皇上更容易
  信他的,还是你的?“田文镜原本满怀信心的,听这个其貌不扬的钱度一番剜筋剔骨的剖析,顿时觉得没了把握,但他毕竟心有难言,恨恨说道:”我就见不得他这个‘假’字,明明心胸狭窄,
  还要装出大度大量,包容万物的样子。“
  钱度笑道:“这种人多了。妒忌,怕是人人都免不掉有一点儿的。有在某人某事上妒忌的;也有眼空无物,谁都瞧不上,什么也看不惯的。学识好的掩饰得好,气质好的容易消蚀,容易认帐而已。李制台和你一般宠幸,一般的地位,你这位杂途出来的如今是‘模范’,他正途出身,反而落了后,怎么会无动于衷?
  你看他为政,万事循的孔孟之道,不贪不暴,不事更张无为而治,他就是要证明他的那一套是‘正道’,复的古风!“
  “若要复古,何不结绳记事?”田文镜思量着说道,“……
  如今京里正大肆整顿旗务,我看这位八王爷究竟不甘于臣位!
  整顿旗务,抓住内务府就办了。何必要旗主都进京?这群人久困沙滩,一旦进北京,不定闹什么乱子呢!我这段心绪不
  宁,也就为这个。他们要攻击皇上政务,多半我这个‘模范’就是靶子。一古脑翻案,李绂反倒气都对。我琢磨着皇上调李绂进京重用,也为防着八王的这一手。李绂要趁火打劫参我一本,也许皇上动心呢!“
  钱度浓浓吐了一口烟,徐徐说道:
  “说句罪过话,赐死的年羹尧在西宁大破蒙古兵,一仗打下来,皇上地位已无可动摇,各地库银已经收齐,连着杀了几个大官,贪官也有些敛手。雍正改元,刷新吏治,自元明以来,现在的吏治恐怕是最好的。
  如今不比清初,皇帝一手掌握政权、治权、法权、财权、军权。几个空筒子讨吃王爷能造起反来?八爷真能异想
  天开!“钱度莞尔一笑,又道:”李制台何等聪明人,怎么会去蹚那汪浑水?他大约只会去联络读书人上折子写弹章整治你。你何如也静观待变,这种事先发制人没有不吃亏的。你写他一本,他不弹你了,显着你毫无器量,如果他见本便弹你一章,你们这叫‘互讦’,顶多打个平手,一点意思也没有。
  今上和历代皇帝不一样,耳报神满天下都是,所以从现在起,你压根不提这事最好。
  “
  “好,”田文镜已心胸豁然开朗,欣赏地看一眼钱度,“听你的。”
  “我料李制台不会在洛阳久留,还该有点过从。他要走,你尽尽地主之谊,为他祖饯一席也是该当的。”
  钱度这么说,田文镜却接受不了:刚刚谈得那么崩,忽拉巴儿颠着去套热乎,无论如何拉不下那张脸。钱度见他嘬着嘴唇只是踌躇,笑道:“可以把难题塞给李制台——”还要说时,罗镇邦已经挑帘进来。
  “制台,”罗镇邦神情多少有点尴尬,看样子李绂在洛阳府也说了不少话,他有点应付为难,嗫嚅着说道:“李制台明儿一早就走……都是卑职的大人,这这……”钱度忽然想到
  “大人”
  、“乌龟”的笑话,一口茶憋了嗓子扑地全喷了出来。
  田文镜忽地已经得了主意,也是一笑站起身来,至案边一边提笔构思,笑道:“我们都是同年,生分了几句。
  他住你那里,你又是我的属下,你心里的难为我知道。
  我写封信你递给他。“
  说着便写:
  巨来吾弟如晤!河干桥畔之争,是为吾二人政见不
  合起见。
  扪心而思,文镜雅不欲以公义而害私谊。
  顷
  接陕州报,三门峡凌结如坝,恐防来春洪水,弟即当星夜赴往矣!午间欲借此一馆地,薄酒浅酌再作探讨以释前憾,以为地主之谊。洛阳九朝故都,颇有可览处,弟可多盘桓数日,兄已令镇邦相陪。殷殷之言不胜于情,思君实介甫①古人之意,临颖一慨。文镜顿首。
  因将墨渖淋漓的信递给钱度,说道:“你看看。”又对罗镇邦道:“你不要不安,田文镜再不会为这些事计较人的。这封信你带给李大人,他要不能来,就说文镜以后慢慢补过,过了未时我是一定要启程的,就不能送他了。”
  “他当然不会来。”
  钱度看着信笑道。
  田文镜如此机变,反客为主把难题推给李绂,他也不能不服,因笑道:“制台这信写得好,既没有失礼,也占了道理。不过今晚可要辛苦奔波了。”
  罗镇邦把那封信看了又看,才明白它的意思,小心地捡起,说道:“督帅,您请先去陕州。卑职明天送走李大人,自然追随过去侍候大人。”
  李绂在洛阳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再也不肯滞留,第二天早晨便带了小奚奴,骑了骡子,生驴驮了箱子,冒雪离了洛阳。
  抄近路由孟津穿过冰封的黄河,翻越王屋山入山西境,取道阳城、高林、长治,前往邯郸。进了直隶自己的辖区,他
  ①君实,司马光;介甫,王安石,二人政见不合私人交谊很好。
  才走得慢了一点。踏看庄稼,采记民情,顺便问着各府官员官箴民望,直到过了正月十五第三天傍晚才过芦沟桥。一路走来,雪已渐渐停了。他是奉旨回京另行简任的大员,虽然家在北京,不经见皇帝不宜回府,望着一轮落日沉沉从凋净了叶子的林杪间落下,李绂下骡来,挪动着颠得发麻的腿径往潞河驿。谁知到宁永巷口便被顺天府衙门的人挡住了。李绂的小厮上前一打听,原来是奉天来的睿亲王都罗已经占了潞河驿,顺天府接内务府牌票严加关防,文武百官无论何人一概不准私谒王爷。李绂向冷清清的巷里张望,只见里头路面扫得溜净,积雪都拥堆在两边墙根,沿墙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挺立着戈什哈,却都是内务府装束。
  正没做理会处,西边巷口一个店小二提着一盏米黄西瓜纱灯,上头写着“蔡记老店”四字,远远便招呼:“那两位老客,请住咱们店吧!
  蔡记老店百年字号,前店后房铺盖俱全,后头专门盖的马厩,料水有人照应——前三十年张中堂,后三十年李制台都是我们店发抖出去的,爷要进考场,也图个吉利不是?“
  “李制台,”
  李绂被他这一套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禁问道:“哪个李制台?”
  “湖广总督李巨来老大人呗!”那伙计大吹法螺,“如今奉调京师为直隶总督,天子辇下第一臣,赐紫禁城骑马,太子太保——前几日打这过,还专门下轿进店,看了他老人家昔年进京在店里题的诗呢!”李绂仰着脸思量半日,才想起当年自己赴京,和田文镜同路,确实在丰台住过一宿。
  住店写诗那是常事,是不是在这里写过,写的什么,已是全然忘却了,但此刻旧话重提,李绂不能没有感慨,他目光熠
  然一闪,说道:“好,图个吉利,就住你的店!”
  那伙计喜得眉开眼笑,忙过来牵了牲口,带着李绂三人过巷口,约走一箭之地,果然见临街三间门面一处老店,泥金黑匾写着“蔡家老店”
  四个字,凤翥龙翔精神炮满,竟是熙朝故相高士奇的手笔。跋识字迹甚小,看不清楚。店里烛影摇摇,坐满了客人。早有跑堂的迎了上来,摆着抹布叫道:“老客来了,又来三位,后头马二家的快牵牲口——请里头坐,来点什么?热炒,凉拌,老烧缸,热黄酒都有,饺子馄钝京丝挂——吃点暖和暖和身子!”
  “不要酒,京丝挂一人一碗,一荤一素两个炒菜。”
  李绂一边说,主仆三人进了店。三间房子摆着六七张桌子,腾腾热气的雾遮着几枝摇曳不定的烛光。李绂定了好一阵神才看清楚,大抵都是应乡试的秀才,围着桌子一边吃喝一边议论考题。
  他沿墙看了看题壁诗,无非都是欲报君恩,不觉有些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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