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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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1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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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洋洋自得地甩了一下辫子,“名妓苏舜卿!”众人听了都是一怔。苏舜卿是京师八大名妓里的头号神女,只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四手绝活,等闲王府堂会也不肯轻赴,与这三个人邂逅相逢,也算难得了。胡期恒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简亲王府堂会,我见过这妞儿,实在色艺双绝——你们好有艳福!”“有个屁!”
  李维钧笑啐一口道:“倒是听她唱了几个曲儿。刘墨林醉醺醺地入了邪,问,‘你知道我们今日来意否?’说着丢过一锭大银子。那妞儿银子也受了,蹲三个万福说:”三位相公今日来意,不过觅‘森’字树旁,坐‘磊’字石畔,望友人相伴,骑‘骉’字马以徜徉;下船之后,也不过泛舟于‘淼’字潭前。今者趁‘晶’字良辰,结众而来,只好饮些‘品’字茶,‘皛’字酒——若要作‘姦’字想,断断不能!‘——你听听她这篇文章!“
  众人不禁哄堂,有笑的,有骂的,有赞的,有打趣的,把个堂皇政府枢要之地,翻做歌楼酒肆一般。正乱着,外头一声喊:“圣驾到!”众人兀自愣怔,雍正皇帝手提摺扇已跨步入室,一阵桌椅乱响,唬得众人一齐起身,竟忘了行礼。方苞方款款起身,弹弹袍角从容跪下,行大礼参拜:“臣方苞奉旨觐见龙颜,叩皇上万岁金安!”
  “先生请起。”雍正庄重地站着受礼毕,躬身双手搀起方苞,含笑说道,“睽隔二年有余了罢?着实惦记着你呢!你今年是五十六岁了吧?身子骨满结实,气色也好,朕很羡你啊?”
  李维钧一干人这才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干老头子居然是方苞,此时醒过神来,也都忙向雍正行礼。雍正环视众人一眼,已是敛了笑容:“这里是军机处,顾名思义,是处置军国机务的枢要重地。你们在此谈笑喧哗已经不敬,还说什么粉头妓女,成什么体统?——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
  众人听了不禁面面相觑,因这里头李维钧官最大,便叩头道:“臣等是奉了吏部的委札,赴任前陛辞的。不知这里军机处的规矩,想不过是几间空房,因暂进来歇息笑谈,求万岁恕罪!”雍正这才打量了一下自己设的这个“军机处”,空荡荡的几间矮房,除了几张桌椅别无长物,连个存档的柜子都没有,房外也没有关防,过往的官员一伸头就能从窗外看见屋里情景。他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冷冷说道:“朕没有说你们军机处的不是。宋代亡于文恬武戏,殷鉴不远。你叫李维钧吧?
  读饱了书的翰林,不知道这个?官要像个官的样子,不能言不及义,朕下旨命天下官员不得观剧,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倒在这里大讲青楼红粉,嫖娼取彩的话头都说到这个地方儿了,这成什么话?你们不是说要‘陛辞’么?好,这就算辞了。回去好生想想朕这些话,写一封自劾折子奏进来朕看——去吧!“待众人捏着一把汗却步退出,雍正叫过高无庸道:”你传旨内务府,在这门口树一块铁牌子,无论王公大臣,贵胄勋戚,不奉旨不得窥望、入内。还有,从乾清门侍卫里调出一拨人专门守护这里,再传旨吏部,遴选六名四品官员为军机章京,昼夜在这里当值承旨!“
  雍正说一句,高无庸答应一声,喏喏连声退下去,雍正方转脸笑谓方苞:“原想在这里和先生叙阔,没想到如此寒俭,还到养心殿去吧——邢年,你去传膳,叫厨子们用心巴结——回头再去禀太后一声,朕陪过方先生就过去请安。方先生,乘朕的銮舆一同去吧!”方苞此刻愈宠愈惊,哪里肯和皇帝同舆而行?忙赔笑道:“臣乃是白丁布衣,岂敢亵万乘之君?这是万万不敢当的。臣随銮步行就是,没的折了臣的阳寿?”
  雍正哈哈大笑道:“你是儒学大宗,孔门弟子,还信这些个?也好,朕与你安步当车一同进去!”
  “是,臣当得陪侍圣驾……”
  方苞咽了一口唾沫,无可奈何地说道。他本来不想在这紫禁城显山露水出风头,想不到雍正这番措置,弄得更加显眼,雍正的秉性又难以违拗,只好横了心跟着雍正从容出来。
  此刻,天街上等候召见和进上书房回事的官员足有上百,听说皇帝礼贤下士,亲自来迎方苞,谁不要一睹风采?眼见雍正方苞联袂而行,边走边谈,都齐刷刷跪了一片,恭送他们君臣入内不提。 
 
  
第十六回 吏情堪嗟公忠难能 纤纤弱女面斥帝君
 
  雍正带着方苞进了养心殿,便自升炕盘膝而坐,命人搬了绣龙磁墩在炕前,请方苞坐了。方苞见他如此礼仪隆重相待,越发跼蹐不安,逊谢良久,才斜签着身子坐在侧面,闪着两只贼亮的小眼睛打量雍正。他深知雍正脾性,不用问,雍正自己就会开口的。
  “灵皋先生,”果然,过了一会,雍正开口说道,“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登极就召你进来?”
  “臣不知道。”
  “你知道。”雍正黑瞋瞋的瞳仁逼视着方苞,缓缓说道,“如果你不知道,就不至于拖延着不肯启程了。”方苞目光一跳,躬身刚要答话,雍正摆手止住了,又道:“其中原故,目下只能心照不宣,所以朕不怪罪你,也不要你谢罪。朕想说的头一条,先帝爷怎么待你,朕也会怎么待。你不要心里存个‘伴君如伴虎’的念头,那就失了朕的望了!”
  方苞仿佛被电击了,浑身震颤了一下,离席跪了下去,叩头说道:“臣焉能?
  臣焉敢?方苞囚狱待死之人,先帝简拔在侧不次重用,言必听,计必从,恩遇古今无对——士大夫答君恩当以身许国,岂敢以利害祸福避趋之!况万岁在藩邸龙潜之时,臣已深知宽典仁厚、善恶泾渭,感佩服膺铭于心中。
  臣何人,身受两世国恩,敢以非礼之心事君?!“
  “方先生起来。”雍正淡淡一笑,说道,“朕要的就是这个心,这个话!朕召你进京,为的是借你才力,佐朕成功,朕为一代令主,你为千古名儒——并不为酬你的功,你可明白?”
  方苞惊愕地望了望雍正,又低下了头,说道:“圣上请明训,臣并无尺寸之功于圣上!”雍正一笑,说道:“这也心照了,但不能不宣。当初先帝立传位遗诏,征询意见,在朕与十四弟之间犹疑不决,先生你是怎么说的?”说罢含笑不语。
  方苞一下子愣怔了,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他和康熙两个人的对话,法不传六耳的机密,怎会传入雍正耳中!雍正见这个学贯古今的硕儒被自己摆弄得如此惶恐,满意地微笑了一下,从案头匣子里取出一本黄绫面册子,翻到一页展开,看了看,一边递过来,口中笑道:“先帝爷天亶聪明,精细之处人所难及啊!你看看,这是老人家的御笔札记!”方苞抖着手接过来,不知怎的,他的心扑扑直跳,目光也有点迟钝,定住神看时,果见册子三百又八页上几行字写着:今日征问方苞:“诸子皆佳,出类拔萃者似为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然天下惟有一主,谁可当者?”方苞答奏:“唯有一法为皇上决疑!”问:“何法?”答曰:“观圣孙!佳子佳孙,可保大清三代昌盛!”朕拊掌称善:“大哉斯言!”六十年正月谷旦记。
  字迹一笔一划俱都十分认真,却略显歪斜,显然是重病中的康熙勉力记载的。
  方苞看着这熟悉的字迹,想起当年康熙对自己推食解衣,同窗剪烛论文,共室密议朝政种种恩意情份,心里忽地涌上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他的喉头哽了一下,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为君难呐!”雍正挪身下炕,脚步橐橐地踱着,似乎不胜感慨,倏然间回身说道,“你虽没有明说,先帝爷已经明白,朕有他一个‘好圣孙’——说直了,就是如今的‘四爷’宝亲王弘历!方先生,你已经把朕推到火炉上烤,又想把朕的儿子也推上火炉!以私而言,朕满心想做个逍遥王爷,不愿做这天下第一苦事,朕心甚是不满于你。以公而言,你为大清奠定三代鸿基,功在社稷,朕又感激于你。
  于私于公,朕都要你负责始终,你要好生思忖!“方苞一边听一边想,雍正的话有真有假——其实公私两边,雍正都是梦寐求之想当皇帝的——但他如今要撇清,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思量再三,方苞起身肃立,说道:”皇上如此推诚相见,臣虽驽钝之材,敢不尽心竭力以效绵薄?但臣已年近耳顺,黄花昨日已去,夕阳昏月将至,恐怕误了皇上孜孜求治之心啊——记得圣上藩邸颇多人才,何不简拔帝侧,帮着上书房办些差使?“
  这说的是邬思道,雍正心里雪亮。但他以为,邬思道在协助自己夺嫡登位时,已是累得心力交瘁的人;再者,邬思道名声不显,又是藩府旧人,骤然大用必定引起臣下腹诽;也觉此人掌握自己“机密”实在太多,不杀他已是宽典厚恩,用上来反而更加掣肘……但这些理由没有一条能拿到桌面上来的,雍正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说道:“藩邸的人用得太多不好,已经不少了。年羹尧是大将军,李卫也做到布政使,戴铎也当了福建按察使……天下为公,朕一味选身边人出将入相,后世人怎么看朕?有些人,比如邬思道,身子骨儿不行,用得小了屈才,用得大了有碍物议。朕有朕的难处,方先生,你要体谅朕心。”因见太监们抬着御膳桌进来,便笑道:“我们边用膳边谈吧!”
  这桌御膳因奉特旨制作,比起雍正素常用餐丰盛得多。方苞坐了雍正侧旁看时,又宽又长的填漆花膳桌中间摆着红白鸭子炖杂脍火锅,骨嘟嘟沸着腾起热气,鲜香扑鼻,四周攒着四砂锅热菜、炒鸡炒肉炖酸菜、燕窝鸡糕酒炖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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