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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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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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美丽回国后以一系列关涉中国的作品闻名,其中一本《潘先生》写的就是邵洵美;但邵洵美一定想不到作为家庭妇女的盛佩玉也竟会如此细致地也为自己画了一个像。    
    岂止,在这部书中,她为百多位名人画了像,那些曾经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不可或缺的角色,是在正史记载中威严肃穆不得玩笑的人物,因为叙述角度发生了变化,改换了名人出场的历史环境,却给那些呆板的人物定格掀开了生动丰富鲜活的另一面。    
    如康有为,我们知道的是个叱咤风云的维新派,是历史书中黑白严肃的画像,而现在“募捐”偶遇的隔壁老人,说一口别人不懂的广东腔,翻箱倒柜拿朝珠朝服示人,还捐了八十元钱。一切都是那么温和自然而生动。至于后来影响了现代中国政治经济大势的宋家姊弟,当时又是另一翻形象。宋蔼玲,彼时仅是盛家小姐们的英文家庭教师。宋子文是盛家汉冶萍公司的外文书记,因门不当户不对,苦苦追求盛家七小姐,终不得。等等。      
    盛佩玉不是写历史,只是写家事,写记忆,写自己曾经的生活和心情。如果因其家世的显赫不得不写到有关历史大事的地方,给这些严肃的大事件补充了一丝生气。    
    孔令燕    
    


第一部分第1节 祖父逝世举家哀

    我今年已七十岁了。    
    我是清朝出生的,这七十年里经过了多少事!战争,动乱,心惊肉跳,不得安神。想起来总感到凄然,一生忧忧郁郁。匆匆忙忙地将过尽了。生在世界上做了些什么?没有作为。不能原谅自己。    
    我的亲人们,我记这些,绝不是留恋和夸耀富贵之家,为的是在我脑子还清醒时,分辨好坏。    
    祖父病了,祖母的念头转到冲冲喜吧,要小儿子昇颐完婚。女家在北京,当初祖父在官场和她父亲吕海寰一起在任上。吕海寰曾任工部尚书、兵部尚书,驻德、荷公使、外务部尚书、会办大臣,二人一起办理过对外商约,过往甚密。当时吕家的妻子大肚子,故指腹为婚。这时要完婚,小姐才十五岁,小叔年十七岁。新娘不美,长脸,肤黑又粗,倒肩长臂。结婚那天热闹非常,挂灯结彩,大厅里有很多亲戚朋友来吃喜酒。我也穿了绣花衣裳轧闹猛。美中不足的是祖父病在床上。后来听到一些奇闻,说祖母为了他们年龄小,叫了一个保姆监督,不准夫妻入洞房,因此两个人话也不讲。    
    但是冲喜有什么用?祖父还是死了。这样大的一件事,大家赶去,我也要去,未进老宅大门便听到哭声一片。    
    举办丧事的一切排场、规矩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还是自己创造出来的,花样真多,说也说勿清。首先祖母叫子孙们都跪在地上,女的要披散头发。等祖父遗体安置在大厅上,设好灵堂后,子孙们戴孝穿白衣,外还加麻衣。子女、儿媳穿三年孝。孙儿女是一年孝。麻衣是“做七”和出殡时穿的,也分粗细。遗体要放三日才入棺,这三天厅中间的祖父盖了被,放睡在榻上,幸而天不热。听说我父亲死后用冰冻,因他是在夏天死的。    
    三天里日夜要小辈们看守、陪夜,所以地下铺了草垫,席地而坐,席地而卧,幸亏人多,我人小,轮不到,我去了也是远而避之。年轻的小辈们心思哪在这上头,见了祖母一个个脸带着悲哀,背了她便嘻嘻哈哈。我在旁边见到也好笑了。    
    这丧事从第一天起,亲朋不断,数也数勿清。三天后,祖父身上穿了不少丝棉衣服,外面裹一件大红绣花大衾,包得好好的,叔叔哥哥捧头抬脚的放进棺材。棺材里有被褥等等,最要紧的是四周用纸包的石灰及炭灰,外加白绸再包,一包包的像砌墙砖一样,砌得棺内没有空当。再盖上刻花的木板,合上棺材盖。这时候又哭声震耳了。虽然祖父穿戴齐全,还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价值两千万两银子的遗产和大家庭里的两百七十个仆婢他也无法再享用了!棺材要先漆,后加麻布再漆,一次一次的,再用碗砂一次一次漆,听说要漆一百次。这样当然要放在家里,停棺一年。但必须去巡捕房捐照会,有钱能使鬼推磨,哪有不成的道理呢!    
    丧事的场面极大,白色灯彩从大门一直到大厅、边厅。一条通道上吹鼓手几班,不停地吹奏丧乐。来凭吊者有跪拜的、有鞠躬的。边上有一个人是赞礼的,孝子们都跪在里面地上还拜。哭声这时不能断,必须哭出声来,否则外面凭吊者听勿到。哪有这么多的眼泪?当然只好叫叫了。祖母真能干,哭调特别长,叽叽咕咕一连串的不知什么话,拖得很长。她手里拿块手帕,遮一只眼,另一只眼从孝帷缝里往外看着,要知道来凭吊者是什么人。什么事都由她主权,她有左右二“臣相”(账房和师爷),平日每天日夜要为祖母算家里的账和往来的信札、财产的进款。他们虽然疲劳,但回到自己的家里,他们还在算,算计盛家的财产,只要算盘子拨一下,盛家财产又流入他们手中。所以他们有了不少的家产了。    
    贵宾来吊唁,有随员递进帖子(即名片),接待者是我的堂弟平荪,堂叔我彭、我京,他们见帖便知何人,如显要的尊长,便命赞礼人陪一位孝子到客厅当面跪拜答礼。    
    祖父入棺后,每七天做一次七。平时厅上披大红袈裟(法衣)的和尚念经不断。到了做“七”,亲戚朋友必来吊丧上祭。祭是用爵杯跪着献三杯酒,再拜。晚上和尚放“焰口”,超度亡灵。祖父母信佛,修庙宇,吃斋,不知捐了多少钱给和尚。据说玉佛禅寺的地皮和建造大殿的木材都是盛家捐献的。又据说祖父临终遗嘱,将来家产作十份分拆,以五份留做善举,五份分给五房。在这点上,作为中国第一任红十字会会长的祖父,尚能以身作则。    
    放“焰口”,小辈要磕头捻香,每次都要花不少锡箔和纸扎东西,从房子到马车、汽车、包车、家具、衣服、鞋袜、被褥等等,书桌上文房四宝,凡是人用的东西样样俱全,式样和真的一样。并且扎了纸人,是作为佣人去侍候用的。所以难怪皇帝的陵墓中有殉葬的东西。纸扎这些费了时光,又要烧掉,真是浪费,等于烧钞票!断了七,便不要小辈守灵了,小辈们身上轻松了,各走各的路,各奔各的爱好走了。    
    我这一年里穿孝。衣服素色的,辫子上扎黄头绳,一件蓝白花的衣裳,我倒很喜欢。记得那一天穿着它,立在天井里,忽然天下起冰雹来,如小石子,大的如鸭蛋,将窗上的玻璃打碎不知多少。幸亏下的时间不长。我听说祖父楼上那间玻璃房碎了好多的玻璃呢!直到现在我没有再见到过这样的大块冰雹呢!故人已逝,人去楼空,窗碎魂飞,心里很不好受。


第一部分第2节 百人抬棺大出殡

    祖父的灵柩照会一年到期了,棺材要放到苏州去,在苏州要再停放二年。不懂为什么不直接去下葬呢?到苏州要用船送,子孙当然要送。前几个月便准备大出丧了,这不简单。上海有钱的很多,出殡也有很大排场的,当然祖父的是最大的了。    
    先要开吊,亲朋齐来,酒筵不断,灯彩又加了几倍,桌椅上都铺了绣花织品,吹鼓手乐队几班轮流吹打,排列成行从大门、中门直达灵堂。又在花圃中定制了很大的松柏和鲜花扎的虎豹狮象、仙鹤孔雀,各种东西下面都做好轮子,用来推着走。还扎了两个又高又大的“加冠大人”,叫开路先锋。官府、租界当局、祖父办的有关的学校、工厂和企业,各处送来的绣花的伞(万命伞)和旗、纸扎亭子等等。最大的伞比圆桌面还大,下面用粗竹杆撑,圆顶及周围是绸缎的,绣上花草飞禽走兽。未出殡之前,便排列在大门里两侧,经常有人来看,好奇的外国人也很多。    
    出殡那天,又加了不知多少的祭帐和挽联等等,所以行列之长真是可观!送殡者胸上都别着一个特制的铜质的祖父像章。送丧来的交大学生很多,亲朋又多,排了队走,孝子穿了麻衣走,用白布围在腰里。女的都坐马车,周围也用白布遮着,里面要有哭声,直哭到苏州河边上的灵柩船旁。    
    我也坐马车,当然有大人陪。车走得不快,也排在队伍中,一会儿停,一会儿走,向前一冲冲的,又气闷,我欲吐了,真受不了。看出丧的人多极了,天勿亮便在街上等着,一路的商店楼上也挤满了人,路角上人像堆起来似的,连外省的也闻风而来。灵柩船和孝子们乘的船均用白布围着。子孙亲戚一家人都要去,朋友可乘火车去。所以有廿多只船,一连串的排成船队。船走得慢,要过一夜才到苏州。灵柩仍是一百个人抬,这一百个人是专门抬柩的,是从北京请来的,听说这班人为慈禧太后抬过棺。为了好看,从头到脚一色的白底蓝绣花的装扮。大红扛棒直横架起,有好几十根,抬得很平稳,龙头龙尾中央一根直轴,分作横轴支轴,好处就在抬得平稳吧!    
    到了苏州,仍有出殡仪式。队伍当然少多了,换了苏州的乐队和吹鼓手,从岸上到祖传宅院留园附近的停棺屋里,都挤满了人。我们走进去也勿容易。我是忍不住吐了,因为一路上人这样多,又是停停走走,真难受。每个孝子贤孙要有人扶着走,我家里的人找到我,扶进去了。    
    人总是喜欢扎闹猛,看个不歇,说这样大的出殡没有看到过。在我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带我去看过宋教仁的出殡,仪仗威严,乐队很多,士兵掮枪而行。我祖父出殡的仪仗,花花绿绿,掮旗打伞,好像出会。    
    12初见洵美在姑苏    
    祖父的灵柩抬到了苏州,放在事先筑好的一个厝——用红砖砌成的圆顶的小间,此圆顶如南京明孝陵的无梁殿。棺材放进小间中央。小间不大,棺材四周有空隙,下面有铁轨,可以推出推进。有一扇门,这是防火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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