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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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不冷-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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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站在门口向上沟的南头望了一阵,突然说:“三十多年了!那是我三十六岁那年的事。你们看,沟南头那儿不是有些坑坑包包没长树的地方吗,原来那是一个三十多户,一百多口人的屯子,这个屯子叫九道沟。唉!说起这事,叫人又悲又恨哪!”

    杨财大伯向前走了几步坐在山坡上,让张柳继红和王永仁也坐下来,他就讲起这件事来。

    早先,这山沟里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松花水,大小年,

    瘟神爷,到门前。

    今年不死烧高香,

    来年三九又是关!

    那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的那天,北风呼啸,把山沟里的积雪捲到空中,拧着劲咆哮着向人们扑来,路上没行人,连鸡狗都不敢出窝了。九道沟,在凛烈的寒风中抖动着,一声不响,只有村子西头的土地庙前,人来人往,哭爹喊娘。可是,这悲哀的哭声也被那无情的风雪吞没了!

    杨财刚送出去弟弟,两个妹妹又先后死了!他抱起妹妹的尸体在屋里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往外运,像是怕妹妹冻着。他哭着喊着妹妹,可是,两个妹妹谁也不回答了!杨财转了一气,还得往外送!当他回来的时候,妈妈又倒在炕上了,一大口一大口地吐黄水,折腾得有气无力了!杨财爹流着眼泪趴在老伴儿脸上问:“孩子他妈,你觉得怎么样?你可不能……”杨财爹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财擦擦眼泪对爹说:“我再去请高大夫!”

    “唉!昨天到今天一共请他四次了,却没来,再去请也不能来呀!”

    “爹,这次去请他,我答应给他白干半年活,他一定能来。”

    “财子,我---我不行了!你别去了。我死了,你爷俩快走逃命吧!”

    杨财的眼泪哗哗往下流,他安慰妈妈说:“妈,你不能死,我再去请大夫!”

    天,越来越冷,风,越刮越大。像枪砂子一样的雪粒子一阵阵哗哗地打在窗户纸上。四周墙壁上挂着大钱厚的冰霜,放散着刺骨的寒气。杨财妈吃力地从破被底下伸出头,趴在炕沿上又哗哗地吐起来。杨财爹扶着老伴儿的头,轻轻地敲着她的后背。

    杨财真的把高大夫请来了,他以为妈妈有救了,一进院子就喊:“爹,高大夫来了!”

    杨财爹把高大夫迎进屋,急忙把火盆搬到炕沿边,让高大夫上前烤火,可是,这个身穿狐狸皮大皮袄,头戴貂皮帽子,脚穿高筒皮靴的高大夫,两手互相插在袖筒里,根本就没粘炕沿边。他开口就说:“这是窝子病,没个好!准备往出抬吧。”

    杨财妈吃力地说:“先生,我没钱吃药,给我打几针吧,也许能扎好。”

    高大夫咧咧嘴冷笑了两声:“你还想好?除非你老头子是瘟神爷!跟你姑娘儿子一块儿去吧,说不定你老头子也要跟你一块儿去呢!”

    杨财爹听了高大夫的话,气得浑身直哆嗦,想要骂他几句,又一想,老伴儿的病这么重,高大夫既然来了,还得求求他给治治。于是,强压怒火对高大夫说:“人病得很重,求高大夫给治治吧,就是治不好,我们也绝不瞒怨你。”

    高大夫瞅着杨财爹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吗,这是窝子病,瘟疫,没个好!还治什么?你就准备往外抬吧!”他说到这儿,转身看看杨财,“你妈的病我可看完了,刚才你去请我的时候说,你用半年的工钱做往诊费,现在你得说明白,什和时候去给我干活啊?”

    杨财见高大夫根本就没给妈妈看病,又说了些不三不四的,早就要把肺子气炸了!现在,高大夫又让杨财给他干活,杨财满腔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他捏紧拳头,愤愤地说:“姓高的,你不摸脉不检查,这是看病吗?!你不给扎针不给药吃,叫人等死,你还满嘴喷粪算个什么东西!要我去给你干活?想得美,你等着吧!总有一天还要和你好好算算帐呢!你给我滚开!滚!”

    杨财举起拳头要打,高大夫一看不好,转身就走。出了房门气极败坏的说:“穷小子,你等着吧!要治不了你,我就不是我爹的儿子!”

    高大夫上了马爬犁,把脖子拼命地向领子里缩了缩,爬犁向沟外飞快地跑去,眨眼间消失在烟雾中。

    北风捲着大雪仍然不停地嘷叫着,村子里像死一样的寂静。有的人家窗户上透出一点儿昏沉沉的光。突然,东院王老二的三个孩子提着灯笼喊着爹向土地庙去了。不用问,一定是王老二死了。

    杨财家里,一盏小油灯忽明忽暗,杨财和他爹流着眼泪给他妈穿衣裳……

    杨财爹说:“财子,这家呆不了啦,咱爷儿俩收拾收拾走吧!到沟外去找你刘大哥……”

    杨财这个刘大哥就是刘万山他爹,这附近沟沟岔岔里的穷人们一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去找他商量商量,让他给出个主意。到了他跟前好像有了主心骨,杨财爷儿俩当天夜里把家里仅有的一床破被和二升包米夹在腋下,就逃出了九道沟。

    黎明前的天更黑,鬼呲牙的时候天最冷,九道沟屯西头的土地庙前,人来人往不断了!

    山里人说,再毒毒不过蛇蝎,再狠狠不过虎豹。其实,在人间世道里,有比蛇蝎还毒比虎豹还狠的人哪!

    就在这鬼呲牙的时候,那个姓高的大夫领着百十来个日本鬼子兵,把九道沟屯围个水泄不通。小鬼子如狼似虎地把全村房子都点着了火,从房子里跑出来的人,被他们砍死又扔进火堆里。大火足足烧了两天……

    杨财大伯说到突然行动,撩起衣袖擦擦眼睛,又接着说:“九道沟就这样没了!全屯一百多口人只逃出我和我爹两个人,事后,那个姓高的大夫还说,那是为了防止瘟疫扩散,保护老百姓!解放后,咱们穷哥儿们为了不忘记这个深仇大恨,就把九道沟改名为仇恨沟。”

    这年夏天,山杏长到小手指肚这么大的时候。

    那天,是周日,我是头一天下午从姥爷家回到谷家坨子的。进屯子以后,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张殿森打回来半筐山杏(张殿森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比我大三岁)。周日一大早,我就去找老杨五子(他叫杨勤,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比我大三岁,排行老五,我们习惯叫他老杨五子),他家刚吃完早饭。

    杨勤问我:“你啥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回来的”

    “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事啊?”

    我说:“没啥事。山杏长手指肚那么大了,昨天我看见张殿森从南沙坨子打回来半筐呢,咱们也到南沙坨子去打山杏啊?”

    “还能打着吗?”他很高兴地问,“张殿森他们去几个人?被他们都打净了吧?还能有吗?”

    我说:“去看看呗,人家说南沙坨子的杏树可多了,一崴子一崴子的,碰着一崴子就能摘一些,今年结的又多。张殿森他们昨天去两个人,打了半筐呢。张殿森和另外一个人,我不认识。我一个人不敢去,人家说那有狼。”

    “不敢去?怕啥呀?”

    “我怕狼,人家都说南沙坨子有狼。那要是碰见狼还不把我吃啦。”

    杨勤说:“你的胆子太小了。好吧,再找几个人,一起去。什么狼呀虎呀都不怕,我去找人,你在我家这等着吧。”

    不大一会儿,他就把老张家的大菊子(老张家三姑奶的孙子,他比我大两岁)找来了。大菊子是个说话声很大又爱说的孩子。别看他今年15、6岁,个子可不小,和成人差不多了。他进屋就说:

    “都谁去?谷永秀也去呀?南沙坨子可有狼啊,那狼一邦一邦的,不怕狼把你吃了啊,狼可是吃人的,你不怕呀?”

    “我不怕,还有杨勤,还有你呢。”

    杨勤插嘴说:“别看你个子大,见着狼也照样害怕,你忘了,去年秋天,你和你爹去东江沿拉柴伙,碰见两只狼。把你吓得从柴伙车上连滾带爬地掉下来,把狼吓跑了。

    “可别说了,那次把我爹吓坏了。那牲口见了狼前脚直刨地,后脚也不老实,还咴咴地叫着,把车弄得直转磨磨。”

    杨勤说:“车被弄成啥样咱不说,把你吓得尿裤兜子了吧!”

    大菊子哈哈地笑起来,说:“说那个干啥,那是去年的事了。今年春天,草刚长起来,我们一帮人去南沙坨子放牛,天快晌午了,老牛吃饱了,大多数都趴下了,就剩下老于家那两头瘦牛还在吃草。我们几个人也懒洋洋的,四仰八查的躺在山坡的沙子上,烙脊梁骨。不多会儿,我身上咬疼,可能是有虱子了,我坐起来脱下衣裳,要抓虱子。突然,老牛呼哧呼哧都起来了,那头大公牛前蹄子直刨地。我起身一看,不好,狼来了!一头狼正向牛群示威呢。我急忙招呼他们,大家起来一顿乱喊,把狼吓跑了。”

    “好吓人啊!”

    “这次又尿裤子了吧。”杨勤笑得前仰后和,“别听他瞎白花,狼谁没看见过。那年我和尹大个子(尹长江)从东江沿回来,正往前走,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一只狍子正向我们跑来。尹大个子意识到一定有狼在后面追,急忙让我上了离道十来步远的一棵树,他手拿镰刀站在树下。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狼蹭蹭地来到跟前,一下子把狍子捕倒在地,一口咬住脖子,不多一会儿,狍子被咬死了。狼几口就把狍子的肚子掏开了,内脏被掏出来吃了。尹大个子来主义了,让我在树上连喊带用镰刀敲树(我们这里的人,虽然不怕狼,但出门也要拿着一把镰刀好防身),把狼吓跑了。捡了一只狍子,乐惦惦地抗回了家。”

    大菊子说:“你们俩和适了,白检一只狍子。”

    “我早就听说了,听说把你吓尿裤子了,回家自巳偷着晾裤子。”杨勤说。

    大菊子哈哈地笑起来:“说那事干啥,谷永秀你去呀?你不怕呀?”

    我说:“我去呀,我不怕。狼谁没见过,去北河沿插蹶哒钩时就看见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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