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陈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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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陈汤-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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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田听天,这老鼹鼠倒真是官运亨通,一边当着他的廷尉,还摄任少府,身佩两个中二千石的印绶,怪不得那天陈汤夸他有升迁之兆,是应在我的“廷尉”之上,他马上就改变了态度。大概他真的以为他的升官原因是和我的斗鸡有关罢。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不过他要求尚食丞懂医药干什么? 
  于是我问道:“为什么需要懂医药的人,少府隶属有专门的太医令,所辖官员都精通医药,而尚食丞不过是主管尚方饮食事物,和医药毫无关系啊。” 
  张侯道:“子夏有所不知,前段时间宫中出了点差错,一个宫人突然在进食后中毒死了,至今没有查出原因所在。皇帝很不高兴,田听天因此希旨顺承上意,上了这封奏书,他的理由是,如果太官下属的官吏也都懂得医药,准备食物时就可以及时发现食物中是否被人下毒。因为最近这件事,再加上大概忆起皇后当年遭奸人下毒的痛苦,所以立刻制可了他的请求。” 
  我点点头,知道今上刚即位时,皇后许氏被霍光的妻子派人毒杀,今上一直耿耿于怀,等霍光死后,终于怒气得到宣泄,族诛了霍氏。田听天的建议能立刻得到今上的制可,估计的确和此有关。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陈汤的愿望算是落空了。我侧目看了看他。 
  陈汤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突然道:“那么太官什么时候举行考试呢?” 
  张侯愣了,迟疑道:“半个月后,难道你……” 
  陈汤道:“从前在家乡,母亲也教汤读过《黄帝内经》、《素问》,虽然汤没怎么用心,但多少有些印象。另外,汤听说楼君卿精通医药,如果能给汤一些指点,汤还是想试着去参加考试,希望张侯能帮汤举荐。” 
  我简直信不过自己的耳朵,这个竖子也实在做官心切,这种情况竟还敢参加考试,难道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记熟考试内容? 
  果然张侯道:“子公,我理解君的心情,但是君要知道,太官考试一向严格,很可能遍考各种本草书籍,凡参加考试的人多半出身于世官医药之家,情况对君极为不利。另外,本朝向来有些成见,如果参加国家的考试不中,往往会在应考者的经历伐籍上留下纪录,那反而不易于日后受举荐了。望君且三思而后行。” 
  陈汤道:“虽然如此,只是时日蹉跎,人生易老。汤来长安有半年多了,天天寄居叨扰萭兄,十分不便。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实在不想轻易放过。只要楼君卿肯指点汤,汤一定会尽力而为。”说着,他把目光转向我。 
  我点点头:“既然子公有这个信心,我也不会作壁上观。你放心,楼君卿一定会帮你,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说起来真是奇迹。 
  陈汤竟然通过了少府的考试,被拔擢为第一,顺利地得到了太官尚食丞这个官位。据说当时正是田听天主持考试,他看见陈汤,眼睛一亮。陈汤的成功是不是和田听天有关,我不知道。但据楼护说,陈汤这竖子的确博闻强识,十天之内已经将《太医药典》和《杂禁方》背诵得滚瓜烂熟,如果不要他亲自望闻问切,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家是世代行医的。 
  得到任用文书之后,陈汤很快就要离开我家,去未央宫中视事。我心里感到很轻松,不过发现萭欣的情绪有些奇怪。这天一早,大农厩派出的车来接陈汤,陈汤也忙于收拾行李,萭欣却不像往常一样热心帮助,而是默默地坐在房间里发呆,她面前的几案上铺了一匹洁白的缣帛,右边搁着一枝毛笔。早晨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可以看见细细的金色茸毛,她的两个眼睛似乎有点红肿,可能是昨晚一夜没睡,也可能刚刚哭过。头发也散乱地披在肩上,毫无梳洗。我进了房,她也无动于衷,似乎当我透明。 
  我这时终于肯定,这个女子已经对陈汤产生了爱慕之心。原来她平时表面上对陈汤的毫不在意都是装着,在这个即将相隔的时刻,她再也欺骗不了自己的感情了。 
  我坐在她的侧面,凝神看着她,她脸色紧张,似乎后院每一次搬动行李的响声都使她惊惧,她突然提起毛笔,在面前的缣帛上乱画,隔着很远,我仍能看见她画的内容,就是陈汤的《斗鸡赋》。我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她的发呆:“欣儿,如果你真的喜欢陈汤的话,我也可以答应你。虽然他的人品一度让我忧虑,但能跟自己喜欢的人过一天,就算是幸福一天,即便很快死了,也没什么可以后悔的,不是吗?” 
  萭欣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她停住了笔,下意识地说:“阿兄,你说什么啊。我没喜欢陈汤,他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她的声音有一些干涩,正是哭过的那种沙哑之声。 
  我说:“不知你是掩耳盗铃呢,还是真心话。如果是掩耳盗铃,我劝告你,不要强撑着,那只是伤害自己。其实阿兄我早就想得很明白,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 
  我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一次暗恋,那时西街住着一个女子,长得很美丽,她父亲靠着卖陶缶维生,家里很不宽裕。她家门前有一丛翠竹,我每次抱着斗鸡走过她家门口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透过那绿竹朝里面望,希望能望见她窈窕的身影,也算聊解思肠。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派媒人去她家提亲,可惜那时我年纪小,又很顽劣,自觉没有资格向她表示爱意。后来她嫁给了茂陵一位侯家做妾,全家都搬去了茂陵。现在每次我经过她家的旧居,心头总是不自禁怅惘。竹林还依旧是那片竹林,可是竹林背后的人家已是面目全非,往日窈窕的倩影和自家少年时期的情怀,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想到这里,我感觉眼睛湿湿的,赶忙举袖擦了一下。人人都知道“斗鸡都尉”萭子夏是个游侠豪客,哪里会知道他其实内心也非常脆弱。 
  萭欣低着脖颈,泪水像雨点一样滴在缣帛上。她不停地摇着头:“不行,他从此要进宫视事了,而且要日日高升,我怎么能嫁他。他虽然才华横溢,可是万一……我可不愿意让阿兄受他连累。” 
  真是懂事的孩子,我明白她的意思,她也看出陈汤本性很不安分,充满赌博的精神,虽然这一方面显示出他凌厉激扬的男子气魄,但是官场险恶,谁知道将来又会如何,万一哪天不小心又惹下大祸,我们岂不是也要受他连累。当初两位兄长的死,父母的忧愤而卒,一直是我和妹妹心中的隐痛,即使我们现在的富裕胜过往日,但想到一家再也不能团聚,就不由得心如刀绞。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外面扰攘的声音已经停止,大概陈汤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在堂上大声道:“萭兄,下走现在告辞了,多谢半年来兄的照顾,以后有机会我还会经常来拜访的,只盼兄不嫌弃我的打扰。” 
  我赶忙走出去,对陈汤道:“刚才有点小事,没能出来陪伴,恕罪恕罪。君此次高迁二百石长吏,实在可喜可贺,如果不嫌弃陋室,希望君将来还能时常枉驾光临,我就感到不胜荣幸之至了。” 
  陈汤四处张望了一下,道:“萭兄客气了,令妹今天不在吗?” 
  我脱口道:“舍妹今天身体不适,不能出来送别,万分抱歉。” 
  陈汤道:“那好罢,请代为问候令妹起居,祝她玉体安适。下走这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来,躬身趋出了院庭。 
  看着他拉着车绥,纵身一跳,轻快地登上了官车,我才回到房中。这时萭欣肩头一耸一耸,哭得更加伤心。 
  我又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何必当初。” 
  陈汤走了之后,家里清净了不少,至少张侯不怎么来了,也没有人在院子里天天舞刀弄剑。只是妹妹变得很忧郁,陈汤的离开让她真的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她一扫以前活泼爱闹的性格,从此变得沉静。我有些担心,生怕她的身体会受影响,于是我考虑得赶紧给她物色个丈夫,把她嫁出去算了。 
  可是我遍思自己周围的朋友,都想不到比较合适的人选。他们不是太丑,就是性格不合适,直到有一天楼护向我吞吞吐吐地说起,他喜欢萭欣。 
  我的眼睛一亮,让妹妹嫁给楼护,本来就是我心中的愿望,只是他从来不提,我也不好意思说,免得他拒绝了,朋友也做不了。不管从哪个方面讲,他也足够和陈汤媲美,而且尤为重要的是,他没有陈汤性格中的那种可怕因素。每次我看见陈汤左手残缺的两根手指就感到害怕,我并不是怕那种残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杀人越货的事干得虽然不太多,见得却不少,根本不可能在我心里掀起波澜,但我不想让妹妹和干坏事的人打交道。 
  我于是喜滋滋地去暗示萭欣,可是立刻恢复了绝望,因为萭欣一点都不喜欢楼护。这点我不能理解,楼护也不能理解,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那天,她甚至当着楼护的面坚决地说:“你没有我喜欢的那种性格,也许你能让我喜欢,但不能让我产生那种波澜壮阔的感情。” 
  楼护张大嘴巴,习惯地打了个呵欠,照例笑了几声,道:“你知道什么叫波澜壮阔的感情吗?难道你经历过吗?” 
  她说:“不需要经历,我心中知道,如果我不能重新找到那种感觉,那让我嫁给谁也是生不如死。” 
  楼护沉默了一下,又道:“也许,也许你可以对我试一试。“ 
  “不需要了。”萭欣突然涨红了脸,尖声道,“其实,楼君,其实我一直很讨厌你有事没事打呵欠的样子,呵欠背后还紧接着那几点古怪的笑,像老鼠的笑声一样,非常刺耳,跟你在一起呆久了我都会发疯,更别说嫁了。” 
  我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一向对人礼貌的妹妹竟然会吐出这样不礼貌的言辞。楼护也呆住了,他咬紧了嘴唇,突然眼里滚出了屈辱的泪水,他伏席道:“对不起,得罪了。”然后直起腰,慌乱地下堂,双手颤抖地系着他的鞋带。我呆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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