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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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术馆-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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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辞,说要回家睡觉,司机把车猛地停下,一字一顿地说:“王总的话,不能违背。兄弟,你难道想要我死么?”
  我只好去了。
  以为夜宵该在豪华场所,不料却是肮脏小店。店在一条墙根满是垃圾的狭窄胡同中,宝马车开不进去,我和司机只好走入。小店低矮,挂着公共厕所里的低瓦灯泡,有四个八仙桌,没有靠背椅,是长条板凳。
  只在最里面一桌坐了人,他的身量比司机大一圈,脸上小破洞比司机多一倍。他穿着高级西装,正在吃一碗卤煮火烧。
  司机带我坐在他身旁,他抬起头,眼光并不看我,盯着头顶的灯泡说:“你练武。不要瞒我,我注意到你脚步了。”
  我只好点头称是。他深笑一声,转头看我,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爷爷是卤仔。”见我一脸困惑,他奇怪地问:“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连卤仔都不知道?”
  他问我父亲是干什么的,我说了,他叹口气,说:“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对平民百姓的事是不知道。”
  卤煮火烧是猪的肠肝肺配上面饼一块煮的,他爷爷卤仔的青春期在清朝末年。卤仔上午推小车卖卤煮火烧,下午到天桥表演摔跤,他曾经摔倒过一头水牛,因此成名。
  卤仔和地痞争一个叫“杏红”的*,被毒瞎双眼。他一直靠体力生活,眼睛瞎了后,智力得到迅猛发展,在两年内成为一个老大,操控了整个南城的猪肉市场,新中国成立后被枪毙。其传奇的一生,为北京市民交口称道。
  王总说:“爷爷从一碗卤煮火烧作起,成就了大事业。为了不忘本,他开了这家卤煮店,给自己作个纪念。我的事业不管作得有多大,也会留着这家店,鲍鱼燕窝再金贵,也比不过猪的下水呀!”
  受他的鼓动,我连吃了两碗卤煮火烧,吃得面红耳赤。王总满意地看着我,说:“怎么样?味道特殊吧?卤煮拼的就是个汤味,我家这锅底老汤是清末的,已经快九十年了!”
  在某一个艰难时期,他家把老汤封在一个铁皮罐头里,外面包上冰块,再裹上塑料布,埋入地下十五米深。王总感慨道:“那时候,多少惊世的古董都毁了,可我家的老汤保存下来。你今天能尝到这口味道,就知道咱中华的传统没断!”
  这番话,司机不知听过多少遍了,坐在一旁面部僵硬,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王总注意到他,严厉地说:“你怎么无精打采?是不是在洗浴中心又消耗了?”司机面色铁青,头上冒出一圈汗。
  王总语重心长地说:“跟你说过多少次,女人不能粘,我爷爷就是个教训。我要玩女人,那不跟早晨起来撒泡尿一样容易,可我这么多年,就跟我媳妇一个人。你怎么不学点好的?”
  司机一脸惭愧,支支吾吾地说:“我改……我改……”王总:“你也别难过了,去盛碗卤煮,补补身体吧。”
  司机到后堂盛卤煮去了,王总盯着我的眼睛,说:“现在就剩咱哥俩,你不要隐瞒,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我是来干什么的?”
  王总:“你是来杀我的。”
  王总认为我和风湿交朋友,是为了能接触上自己。我的武功令他疑心,不管我如何解释,他只是说:“我懂。找个练武的来杀我,比用枪用刀要好,你用内功震坏我的心脏,医院根本检查不出来,顶多给诊断个‘急性心梗塞’,你和你的雇主就逍遥法外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真言1(23)
当司机端着卤煮坐回来时,王总正说:“我的命你可以拿走,但你要告诉我,雇你的是左彪还是韩六?”司机抬头,看看我看看王总,又看看热气腾腾的卤煮,不知是该吃还是不该吃。
  我们僵持了五六分钟,司机忍不住了,用筷子从碗里夹出一条大肠,“嗖”一声吸进嘴里。王总大怒,拍桌子吼道:“我都快死了,你还吃!”
  司机:“他要杀你,也不会留我这个活口。死之前,我不想浪费你爷爷留下的东西。”
  王总怔住,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拍着司机的脑袋说:“我就你这一个知心人。”司机也哭了,握住王总的手,说:“我要跟你,那就是跟一辈子。”
  他俩哭完后,王总显得十分疲惫,脑袋枕在胳膊里,点了根烟,“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司机将卤煮吃完,掏出手绢,连眼泪带嘴一块擦了,然后说:“王总,这位小哥们也折腾一夜了。要不,我把他送回去?”
  王总点头,向我友好地一眨眼,说:“累着你了,下次再跟你探讨武功。我爷爷摔过水牛,他的绝活我得了不少。”
  我和司机从胡同走出,天色渐亮,司机一脸歉意地对我说:“王总这人心地善良,就是总怀疑别人杀他,隔三差五得闹上一次,没想到这次闹到你头上了。唉,只有大师能降伏住他。”
  我问怎么降伏,司机说每回风湿都劝王总给庙里捐钱,一笔钱花出去,起码能消停半个月。我:“这么神奇?”司机:“王总那是心疼钱,只有他觉得自己吃亏了,才会恢复理智。但他平时总占别人便宜,很快又不行了。所以大师对他很重要。”
  我想起一事,觉得大为不妥,问:“大师陪他消夜,也吃猪下水?”司机连忙摆手:“大师是有修行的人,他只吃锅里的面饼。”我稍感心安,很快又慌乱,说:“那也是肉汤里的饼呀,渗着肉味呢。”
  司机:“你外行了不是,禅宗六祖——慧能和猎人生活了十五年,他在肉锅里涮菜叶,名为‘肉边菜’,是千古美谈。大师这是效仿先贤,对付王总这类人,得先顺着他的习惯,否则吃不到一块,哪有机会点化他呢?”
  我:“哎呀,你懂得真多。”
  司机:“说实在话,王总要有我一半慧根,早就开悟了。每回大师教诲王总,我在一旁就着急,有什么难的呢?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但你好像一直过不了女人这关?”
  司机眉飞色舞的表情登时暗淡,过了半晌才说话:“我日后非毁在女人手里不可。人生在世,总有一贪,我要不贪图这口,早出家了。”
  气氛变得压抑。过了很久,我才想出一句聊天的话,问:“王总说的左彪和韩六是怎么回事?”
  司机:“是九十年前弄瞎他爷爷眼睛的人,他一直觉得这俩人还活着。”十四
  五天后,司机开宝马去学校接我见王总,在师生间引起不小的震动。
  了解我家庭状况的班主任老师在第二天课间时小心地问我:“你父亲又当官了?”我回答:“哪里,是一哥们。”
  当天,我走向宝马轿车时,很希望Q能看到这一幕。也许她正站在窗户前向下望?我抬头向上看去,顿觉一阵幸福的晕眩,虽然并没有发现她。
  但司机毁了这一切,他殷勤地下车,替我打开车门。他怎么看都不像个高素质的人,我刚被宝马车抬起的身价,又被他的脸给降下去了。
  他觉我表情有异,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我:“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虚荣心……破灭了。”

第五章 真言1(24)
王总包下一个室内羽毛球场,穿件摔跤的褡裢等着我。这是个小羽毛球场,只有八个网,但室高十六米,顶篷有一排天窗,光线瀑布般泻下,颇具气势。
  球场上铺了十几平方米的布垫子,以供摔跤。王总露着胸口的肉,皮肤显得很厚,远超一般人类,是犀牛大象的感觉。他豪迈地说:“我这人最喜欢以武会友,年轻的时候我是没有敌手的。你要不要做做准备活动?”
  我摇头。他说:“我手黑着呢,把你摔坏了不好,你先压压腿、抻抻腰?”我只好答应。在压腿的时候,他走过来说:“我爷爷要不是给人废了,也是跤坛一代宗师。他把太极拳引进摔跤,提升了摔跤的文化品位。”
  我顿感好奇,他注意到我的表情,笑道:“学摔跤先学挨摔,先要练倒地时不摔着后脑勺。摔跤的人都脖子粗,就算是后仰倒下,也能挺住脖子,不让后脑勺着地。这是摔跤最重要的基本功。但我爷爷在摔人之前,先用太极拳的巧劲把别人的脖子震松了……”
  王总向站在场边的司机一指:“你来!”
  司机快步跑来,王总用手一拍司机的胳膊,司机的脖子就歪了。王总一个绊子把司机后仰摔倒,司机的后脑勺正好枕在王总的脚背上。
  王总笑了:“不敢动真的,后脑勺要真摔在地上,行话叫‘打鼓’,一下能把他摔死,就算活着,也是个二傻。”我想:摔跤融入了太极拳,不但没有提高文化品位,反而更狠了。
  司机镇定地从地上站起,显然这种演练他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了。王总看着我,目光中满是爱惜,说:“放心,这绝活我不跟你使,咱就耍点刀勾、闪叉一类的小绊子。”
  我:“你那么肯定我是练武的?”王总:“天桥的摔跤手,是卖艺人里格调最高的,因为摔跤早先是专门给皇上看的,只怪孙中山推翻了清朝,才流落到民间。大清善扑营的摔跤手,都有官位,平时担任的是宫廷护卫,要对付那些汉族刺客。嘿嘿,因为有这传统,所以我们认练武术的人,认得可准呢。”
  我:“雍正皇帝是被侠女吕四娘刺杀的么?”王总:“别说那么多了,过过手吧!”他伸手向我抓来,我在他肘部一拍,他的脖子便歪了。
  他两手护着脑袋,后退五步,脖子的肌肉重新绷紧,叫了声:“嗬!”向我扑来,我在他胸口一拍,他脖子又歪了。
  他急忙双手护头,后退七八步。过了半晌,他把手放下,骂道:“你总用绝活,还让人怎么玩!”
  司机兴奋地问我:“你是练太极拳的?”我:“不是,但练我这门拳,也能出来太极的手劲。”司机:“什么拳?”我:“一种小步蹭着的拳。”
  司机:“那是什么拳?”
  王总大叫一声:“我知道!你是国术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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