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脸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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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的脸给我-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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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霜抬起了脸。那脸已失去了白日的潮红,却似挂了层秋霜。

    “凝霜,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管桐焦急的看着她的脸。

    凝霜黑亮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寒气,这寒气又渐渐融化,最后成了一汪水,顺着眼角的闸口喷涌而下。

    “别,你别哭啊,到底是怎么了?”

    平日里管桐所见的都是凝霜眼里的雾气,那雾气总是弄得他心痛不已,可是又无能为力。而今夜,面对她的泪落如珠,他心乱如麻,日里的不安又分外的清晰了起来。

    “先生……你……你带我走吧……”凝霜哆哆嗦嗦的吐出一句话。

    “什么?”

    凝霜的话语断断续续,又因为哭得厉害仿佛失去了力气,可是管桐好像听到了一声炸雷。虽然他经常会在梦里梦到和她逃离这深宅大院,到世外桃源去过那种男耕女织的幸福生活,可是这会,这话从凝霜口中说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他已经猜到,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那是他最不希望的事,是他最恐惧的事。梦中的一切毕竟只是泡影,而现实才是最残酷的。

    虽然他知道这天迟早会来到,可是真的到了眼前,他发现自己比已知的还要痛苦,还要无能为力。他的手也渐渐凉了……

    “是不是你五娘……”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那根断弦一样在空荡的屋子里颤抖。

    凝霜“嘤”的一声哭开了,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身子猛烈的抽搐着。

    他用力抱紧了她柔弱的身子,任她把泪湿透自己的衣衫。

    他是两年前来到常家的。

    常家是本地的一个大户,确切来讲是个财主。而自己只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本来就家徒四壁,再加上母亲一病多年,家中花费已尽,能当的都当了,可是还是没有留住母亲的一条命,而她这一走,光是发送这事就又欠了许多银子。

    母亲的离去,让本就清冷的家更显空旷。那日,他正愁坐房中苦谋出路。

    一个秀才,家无田产,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呢?这欠下的债可怎么还呢?本来自己还打算继续科考争取高中,以他的才高八斗是不难中举的。可是此处离京城几千里地,自己凭什么去啊?难道还要继续借债吗?现在催债的人一天三次的登门,还有谁肯借他呢?

    思前想后,也琢磨不出个办法,肚子倒咕咕叫了起来。

    他习惯的掀开米缸,虽然知道里面一粒米也没有。

    他在本就狭窄的屋里无目的的乱转,能找到的仅仅是一截绳子。

    他苦笑,老天还不算亏待自己,至少还留根绳子,省得上吊还要向别人去借。

    他捡起绳子,端详着。

    他不想死,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郑瑞安郑子祥先生在吗?”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体面的人立在门前,见自己看着他,他又说了句:“尊驾是郑瑞郑子祥先生吗?”

    郑瑞安?郑子祥?

    似乎不用思考,他就是郑瑞安,他就是郑子祥。

    他立刻开口:“我是郑瑞安,你是……”

    “哦。”

    来人见确定身份,立刻满脸堆笑:“我是常公的管家,你叫我常吉好了。”

    常公?常万田?那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见郑瑞安面露疑色,常吉赶紧说道:“我们老爷久闻先生大名,特派小人来请先生。”

    因为自己的才学,知道自己的人的确不少,可是……

    常吉继续道:“老爷希望先生能够到舍下教小姐弹琴。老爷知道你的琴艺远近闻名……”

    原来是为这个,郑瑞安心中顿时冒出一股怒气。

    郑瑞安的母亲原是色艺双绝的青楼女子,与父亲在街头偶然相遇,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父亲打听到她卖艺的地方就天天去与之相会。

    可是父亲也是一介书生,本就没有多少钱,结果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可是父亲有的是胆量,母亲虽然身为女人,却也在爱情的激发下勇敢起来。

    俩人制定了一个计划,竟让母亲神不知鬼不觉的从青楼里逃了出来。

    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人生地不熟之处。之所以停到这,是因为母亲身上带出的钱不够了。他们买了这间草房,又草草的办了婚事,就这样过起来了清苦却其乐融融的日子。

    当时父亲在本地谋了份教书的活儿。每月二钱银子,只够粗茶淡饭。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俩人从来没有吵过嘴。在郑瑞安眼里,父亲永远那么温情,母亲永远那么慈爱。



………【索魂发 第四章 梦回前尘 第三节 古琴】………

    最让他难忘的是自己五岁的时候,父亲突然从外面带回一个长方形的扁木头,上面规则的横着一些铮亮的铁丝。

    他听到母亲一声惊呼,接下来就泪流满面。

    母亲管那个长木头叫“琴”。

    原来父亲是怕自己外出教书,母亲在家寂寞,就当了祖传的玉佩,买了这架琴。

    于是,父亲白日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就轻拈琴弦。初始,还有些生涩,可是很快的,铮铮淙淙的声音就像流水一样从琴上泻出。

    郑瑞安温完了父亲留给他的功课,就坐在母亲旁边看她弹琴。他头回发现母亲结了茧的手指是那样灵活,像两只啄米的小鸡。

    母亲看郑瑞安对琴着迷,便试着教他弹琴。

    没想到郑瑞对音律很是精通,母亲只略略点拨,他就能够触类旁通。这让父亲和母亲很是惊喜。

    自此,郑瑞安一边读书,一边学琴。他的聪颖很快远近皆知,甚至被冠以“神童”的称号。

    可是幸福的日子毕竟是有尽头的。

    郑瑞安八岁那年秋天,他端坐在院子里弹琴。

    母亲刚教会他一曲《寒鸦戏水》,他正用心练着,身旁的小黄狗也摇头晃脑的欣赏着。

    突然,一群人冲进院子。还没等郑瑞反应过来,他们就冲进屋里,随后母亲的惨叫声就传了出来。

    郑瑞安拼命要挤进屋子,可是堵在门口的人一个耳光就把他扇了出来。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母亲不停在哭,不停在哀求。

    他立刻向院外冲去,他要把父亲找回来。

    可是半路上就看见正拼命往回赶的父亲,原来是好心的邻居已经去送了信。

    等到他和父亲跌跌撞撞的赶回家中时,正看见那群人拖着衣衫不整的母亲往一辆马车里塞。

    母亲看到他们,死命挣脱了跑过来,扑倒在地上。

    父亲上前去讲理,可是立刻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暴打。

    他和母亲要去救父亲,却被人死死按住,只见得父亲由惨叫到无声,由挣扎到一动不动。

    那些人还边打边骂。

    也就是从那时起,郑瑞安才知道父亲和母亲的那段故事。

    终于,不知道他们是打累了,还是父亲不再反抗了,那群人离开了父亲,有人还不解气的踹上一脚,可是父亲似乎已经没有知觉了。

    母亲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好像也失去了知觉,直到有人驾着她又要拖她走,她才猛的挣脱了身子,连滚带爬的扑到父亲身边去。搂起父亲的头,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又有人要过来拖母亲,母亲用力的甩开他们的手顺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那是头天父亲用帮人写信赚来的钱从集上给她买回来的。

    一瞬间,头顶的长发像是从山顶滚落的雪球一样铺散下来,直盖到地上。

    母亲攥着簪子,来抓她的人吓了一条,生怕自己被伤,忙后退了一步。

    母亲笑了,笑得无助而凄惨。她迅速的举起了簪子,飞快的向自己扎去。

    旁边的人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那根簪子已经在母亲的脸上划下了长长深深的一道血痕。那血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明白过来,就争先恐后的流了出来。

    母亲一声惨叫,却又哈哈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那群人跺着脚咒骂着冲了上来,对着母亲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母亲死死的护在父亲身上,任凭拳脚如暴雨,也没有离开半步。

    大概是打累了,那群人又冲进屋子。

    一阵乒乒乓乓后,他们又冲了出来,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母亲就趴在父亲身上,一动不动。

    郑瑞安吓傻了,等到看热闹的人上前帮忙时还没有缓过神来。

    他看到血,一滩血,就压在父亲身下……

    当天晚上,父亲就去世了。或许是他停止反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因为从他被抬进屋里到被宣布死亡,他始终没有睁一下眼睛,说一句话。

    他被放在地上,因为床已经被砸塌了。

    母亲也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她呆呆的坐在仅存的椅子上,脸上的血已经凝结了,牵动着脸上的皮和肉,看上去很是怪异恐怖。郑瑞安都不敢靠近她,因为他记得母亲是很美很美的,笑起来很温柔,可是眼前的母亲却像座被雕毁了的木头人像。

    天亮的时候,郑瑞安被一阵“咯嘟咯嘟”的声音惊醒了。

    他睁开迷糊的眼睛,却看见那架琴横在地中,旁边是小黄狗,正摇着尾巴。

    琴?!

    他抱起琴看向妈妈,却一下子呆住了。

    那坐在椅上的还是妈妈吗?

    满头云样的青丝全白了,在脚下漂浮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可是却已不再清澈,仿佛蒙上了屋顶的陈年塔灰。若不是脸颊那已成黑色的一片山样的血迹,郑瑞安真的认不出那就是自己的母亲。

    “娘……”

    郑瑞安走过去,小心的牵着母亲破碎的衣角。

    母亲浑浊的眼珠生涩的转了过来,看着郑瑞。她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起身站了起来,拎起扣在屋角的木盆,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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