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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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里人-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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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里一直是玛丽亚·隆巴多·吉里亚诺最疼爱的孩子。姐妹俩还记得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每天给他洗澡,把锡盆细心地放在炉子上烧热,母亲用胳膊肘试水温,还从巴勒莫买来专用香皂。姐妹们开始时很忌妒,继而被母亲给那光屁股男婴的轻柔的洗涤迷住了。他小时候从来不哭,每当母亲低头对他轻声吟唱,说他身体完美无瑕时,他总是咯咯作笑。他是家里年龄最小的,可长大了却力气最大。而且,对大家来说,他确实有点与众不同。他读书学习,谈论政治,还有,大家都说他长得高大强壮,是由于他母亲在美国怀上他的。但是,由于他温和、无私,大家也都很喜欢他。 
  这天早上,几个女人一直在为图里担心。图里吃面包羊奶酪,吃盘子里的橄榄,喝菊苣咖啡的时候,几个人带着怜爱,心神不宁地在一旁看着他。午饭之后,他和阿斯帕组要立刻带上毛驴,一路赶到科莱昂去,偷运一大块奶酪和一些火腿、香肠回来。这样可以讨母亲欢心,也能让姐姐的订婚宴席办得丰盛体面,为此,过节他要耽误一天时问。他们还打算拿出其中一部分东西去黑市上卖些现钱,放在家里备用。 
  这三个女人爱看到他们两个小伙子在一起,小时候起他们就是好朋友,尽管两人性格迥异,可他们比亲兄弟还亲。阿斯帕纽·皮西奥塔皮肤黝黑,留着稀疏的影星式的小胡子,面部表情特别丰富,长着一双明亮的黑眼睛,小脑壳上是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加上他的机灵劲儿,总是让女人着迷。可奇怪的是,他的风流倜傥与图里·吉里亚诺那希腊式的沉静之美一比,则顿时黯然失色。图里身材魁梧,活像一尊西西里随处可见的古希腊雕像。他有着一头浅褐色的发亮的头发,皮肤也呈黄褐色。他平时总是很沉静,可一旦动起来却是疾如闪电,最显著的特征是他的那双眼睛。它们成一种梦幻般的黄褐色,不看人的时候,它们显得很平常,可是当他双眼看着你的时候,眼球像雕像中雕刻的那样,有一半掩在下眼皮里,整个脸上挂着一种如雕似刻般的安详宁静。 
  皮西奥塔陪玛丽亚·隆巴多说话的当儿,图里·吉里亚诺上楼到自己的卧室做些出门的准备,尤其是要带上他藏着的那支手枪。昨晚受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决定今后出门办事要带枪。他父亲经常带他出去打猎,所以他知道如何使用枪。 
  厨房里,母亲独自等着和他告别。她拥抱他时发觉他腰带上插着枪。 
  “图里,小心点,”她警觉地说,“不要和警察争吵。要是他们拦住你,把东西给他们。” 
  吉里亚诺让她放心。“他们可以把东西拿走,”他说,“可是我不会让他们打我,或者送我进监狱的。” 
  这点她能理解。她自己也有着西西里人强烈的自尊心,她为他感到自豪。许多年前,正是由于这种自尊心,由于不甘受贫穷之苦,她说服丈夫去美国闯荡新生活。她是位幻想家,她相信命运是公正的,相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应有一席之地。她在美国攒了一笔钱,同样是她那强烈的自尊心使她决定回西西里来过女皇般的生活。谁知一切都成了泡影,战争期间,意大利里拉变得一文不值,她再一次陷入了贫困之中,她认命了,可对孩子们却寄予厚望。当她发现图里具有她自己身上的那种气质时,她感到分外高兴。然而,图里总有一天要与西西里严峻的现实生活发生冲突,她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她目送着他出了门,踏上铺满鹅卵石的贝拉街去赶阿斯帕纽·皮西奥塔。她儿子图里走起路来像只大猫,他那宽阔的胸部,他那有力的四肢,使得身旁的皮西奥塔看上去就像一杆西沙尔麻一样。阿斯帕纽具有她儿子所没有的冷峻狡诈,勇猛之中不乏残忍。阿斯帕纽会在这个谁也无法逃避的险恶世界里保护图里的。她相信她儿子更为漂亮一些,可她也很喜欢阿斯帕纽那橄榄皮似的俊美。 
  她一直看着他们沿着贝拉街走到出城通往卡斯特拉迈尔平原的地方。她儿子图里·吉里亚诺和她妹妹的儿子加斯帕尔·皮西奥塔,这两个年轻人刚20岁,看上去还要年轻些,她既爱这两个孩子,又为他们担惊受怕。 
  终于,两人连同他们驴子一起消失在路上隆起的高坡后面,但她仍在看着,最后,他们又在高出蒙特莱普镇、快要进入环镇山脉的地方出现了。玛丽亚·隆巴多·吉里亚诺就这样一直看着,好像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似的,直到他们在环绕山头的晌午薄雾中消失。他们正化入到自己传奇故事的序幕之中。 

  
  
第四章



  1943年9月的西西里,老百姓要想生存下去,只有做点黑市生意,当时仍然采用战时的做法,老百姓的口粮严格按计划供应,农民必须按规定价格将粮食卖给中央粮仓,换取那几乎一文不值的纸币,然后政府再低价把这些粮食配售给老百姓。据说这样一来,就会人人都能得到足以生存的粮食。实际上,农民们想方设法不把粮食卖给政府,因为他们卖给中央粮仓的粮食全都被唐·克罗斯·马洛及与他勾结的贪官们盗卖到黑市去了。老百姓自己反而要去黑市高价购买粮食,为了谋生,他们常常违背禁令,偷偷从事地下贩运。一旦被抓获,他们就要被判刑入狱。新组建的罗马民主政府又有什么用?老百姓是获得了选举权,可是他们还得忍饥挨饿。 
  图里·吉里亚诺和阿斯帕纽·皮西奥塔现在正干着这违法的行当,可他们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儿。皮西奥塔与黑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事全由他来安排。他已和一农民谈妥,他们帮他把一大驮乳酪从乡下运到蒙特莱普一个黑市商人那儿,他们可以得到四只熏火腿和一篮子香肠作为报酬。有了这些东西,图里姐姐的订婚宴席一定会办得相当体面。他们违犯了两条法律:一、禁止进行黑市交易;二、禁止私下从甲地贩运物品到乙地。当局根本无法强制实施黑市管理法规,除非把西西里的每个人都送进监狱。然而,打击私下贩运的情景却截然不同。武装警察在乡下到处巡逻,在交通要道设置路障,给提供消息者兑现赏金。他们当然不会去找唐·克罗斯·马洛的车队的麻烦,他的车队用的全是美国军用卡车,并且还待有特别的军事通行证。可他们却可以捕获不少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贫民百姓。 
  他们花了四个小时才赶到那农民家中。吉里亚诺和皮西奥塔将一大块表面成粒状的白色乳酪以及其他货物驮上驴背,然后这上竹竿夹波尔麻编的帘子,伪装成送饲料的样子,因为当地养牲口很普遍。他们有着年轻人的自信和粗心,应该说还非常幼稚,就像小孩子把什么宝物藏起来让父母找,觉得他们肯定找不到一样。加之他们熟悉几条隐蔽的山间小路,便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们踏上了漫长的返乡小路。吉里亚诺让皮西奥塔在前面开路,探清有无武装警察。他们预先编好一套口哨报警信号。驴子在出发之前已吃饱睡足,现在行动起来显得轻松而乖巧。他们缓缓地爬着坡,走了两个多小时,一点危险的迹象也没有。这时,吉里亚诺突然看到他们身后大约三英里开外的地方,有一男了骑在马上,赶着六头骡子组成的骡队,正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线走来。既然黑市中还有人知道这条路线,那么警察很可能要在这条线路上设置路卡。谨慎起见,他叫走在前面的皮西奥塔再与他拉开一点距离。 
  一个小时之后,吉里亚诺赶上了阿斯帕纽,他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面咳着,一面还在不停地抽着烟。阿斯帕纽脸色苍白,他不该抽烟。图里·吉里亚诺在他身旁坐下来歇脚。他们自孩提时代起便达成默契:谁也不要企图向对方发号施令,所以吉里亚诺什么也没说。最后,阿斯帕纽在石头上将烟按灭,把剩下的一截熏得漆黑的烟头放进口袋里。他们又上路了,吉里亚诺牵着缰绳走在前面,阿斯帕织在后面跟着。 
  避开大道,绕过村庄,他们沿着一条山间小道行进着。偶尔,还会看到一座古希腊的喷水池遗址,水从残破的雕像口中喷涌而出;或是看到一座几个世纪前诺曼底人为抗击入侵者而建的古城堡。图里·吉里亚诺又一次沉浸在对西西里的过去和未来的遐想之中。他想起了教父赫克托·阿道尼斯。教父曾答应过吉里亚诺,过了节日,他就来帮助吉里亚诺申请进巴勒莫大学学习。想起他的教父,吉里亚诺一时有点伤感。赫克托·阿道尼斯从不参加节日活动,醉鬼们常常拿他的个子矮小寻开心,甚至孩子们,有些比他还要高,也会羞辱他几句。图里弄不明白,为什么上帝不让他拥有常人的身高,却让他拥有满腹经纶?在吉里亚诺看来,赫克托·阿道尼斯可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而且对吉里亚诺及其父母十分友善,因而深得吉里亚诺的爱戴。 
  他又想到了在自家小块田地里辛勤劳作的父亲,想到了衣着破旧的姐姐。所幸的是,玛丽安尼娜长得楚楚动人,虽然生于贫寒之家,又逢兵荒马乱的时代,还是找到了对象。然而,最令他担忧的是母亲玛丽亚·隆巴多。早在孩提时代,吉里亚诺就察觉母亲心中的痛苦和忧郁。尝过美国富裕生活的甘甜之后,生活在西西里贫困交加的小镇里,她是绝不会感到幸福的。每逢父亲谈起在美国度过的那段美好时光,母亲总是泪流满面。 
  图里·吉里亚诺想,他要改变家庭的命运,他要好好学习,努力工作,将来做个像他教父那样有用的人。 
  突然间,他们进入一片小树林。这是附近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几片树林之一。整个西西里现在似乎到处只有白花花的大石头,还有大理石采石场。等到翻过山头之后,下去就是蒙特莱普,他们要注意提防穿梭往来的武装警察巡逻队。现在他们接近了奎特罗·莫兰这块四岔路口的空地,这儿也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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