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检察官和一个少年犯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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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检察官和一个少年犯的故事-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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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改造,”柳青说,语气中尽显一个大姐姐的温柔,“出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小白一怔,灰暗的眼睛蓦地明亮起来,须臾,又像闪电一样恢复了灰暗。

  柳青发觉了小白眼神的变化。她送出去一个承诺,心里轻松了许多,小白没有接受并没有叫她失望,她知道从魔鬼手中争夺人的灵魂需要时间。

  今天,小白来求助她,使她的等待有了结果。这是她从事检察工作十年来第一个出狱后找她的人。灯下,她的嘴角泛起了一个笑靥。

  她开始给小白的家乡河北邯郸市的司法局帮教办公室写信。她考虑了很久,最后决定以个人的名义向他们求助,请他们救助小白。她是个透明的人,单纯得就像山中清莹欢快的泉水,不知道奔向大海的途中会有多少暗礁涡流一样,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在等待着她。她认定挽救迷途少年是全社会的责任,当地政府和司法部门行动起来了,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信发出去的一个多月里,柳青是悬着心过的。她得不到邯郸司法局的回音,也得不到小白的消息。她没有到过外省的县市,不知道信发出去时已临近春节,地方上的机关早已放假,那里不过完正月十五是不算过完春节的。春节一过,邯郸司法局一位姓石的同志给柳青打来了电话,说他们收到了信,向柳青表示一定要做好小白的安置工作,但了解到小白没回家,因此暂时无法工作。很短的来电给柳青带来了喜悦,也带来些许的担忧。不过,既然地方司法部门接手了,自己的责任尽到了,心里也就轻松了。其后的日子又归于平淡。

  那个电话打来时柳青毫无准备。

  “柳姐。”声音急促而焦虑。

  柳青立即听出是小白,这是个叫她既想淡去又无时不在牵挂的声音。她的心速跳起来。叫她姐姐,她从心眼儿里高兴,这份牵挂很值。他是多么想听到小白告诉她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世界在他眼前一定已变得灿烂无比。可小白的语音令她不安起来。她让小白慢慢说,其实是她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我早回家了。”小白说,“我找大伯,让他管我,他不管;我让他给我房子地,他不给。谁都不管我。柳姐,你让我回来,我听你的,可现在我没得吃,没得住,兜里只有十几块钱了,我该怎么办?”

  话筒里传来吸溜鼻涕的声音,柳青听出那是一个大男孩压抑着自己的很悲伤的抽泣声。勿庸置疑,邯郸司法局还没有做工作,一股失望的情感涌上柳青的脑际,但这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冷静下来。想到她的责任,想到她的承诺,她又勇气倍增。小白向她诉说,是小白怀着希望;她听到小白的诉说,是她看到了希望。

  “别急,小白,信姐的话,姐一定帮你把问题解决了。”柳青放高了声音,她要把充满信心的情感传递到电话的那边。

  小白吸溜着鼻涕挂上了电话。

  柳青立即给邯郸市司法局打电话,通知他们小白回家了,再一次请求他们帮助解决小白的安置问题。邯郸市司法局也再次表示一定尽全力办好此事。

  可柳青这次不再等待,她似乎明白了通向大海之路充满了挫折。她紧紧地盯住邯郸方面工作的每一个步骤,询问进程,询问结果。市司法局很快将事情委托给馆陶县司法局,馆陶县司法局又将问题推给小白所在的徐村乡政府。于是,柳青又一次次的催问徐村乡政府落实的情况。不知经过多少个回合终于给了结果,徐村乡政府答复说,小白的房屋耕地属于历史遗留问题,经协商没有成功,无法解决了。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一个在法律上清清楚楚的继承财产问题,竟成了无法解决的历史问题,年轻的柳青第一次感受到了法制在中国大地建设的艰难。中国经济的快车并没有拉动所有的车厢,延续了数千年的农耕社会的精神桎梏,依旧在广大农村羁绊着人们的行为。在北京父母娇惯中长大的柳青很长时间想不通,国家的法令、政策怎么在基层、在农村实施起来就那么难?想通了,也就成长了。

  柳青在无奈中觉察到了一种危险在迫近小白,她不能放弃,只好退而求次,请求邯郸市、县司法局和乡政府考虑小白未满十八岁,应有监护人负责他的生活。这点得到了邯郸方面的共识。很快徐村乡政府便在电话中告知柳青,小白的亲属同意承担监护的责任。

  谁来监护呢?柳青又动了心思,是小白的大伯吗?

  小白曾对她说,因为没有爹娘,背着书包刚入村里的小学就被同学欺辱。心里难受,就和同学打架,然后回家后再挨大伯的打。大伯打他不是踹两脚就完了,是提着链条拿着套马车的皮鞭往死里打。那个疼啊,我还是个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孩子,受不了。

  小白要是再挨打怎么办?柳青的神经变得愈加疲倦。

一个女检察官和一个少年犯的故事  三


  柳青的担忧两天后便有了应验。她等来的小白的电话已不是初叫她姐姐时的那种焦虑,而是一种聚积着仇恨的绝望。

  “姐,”电话中没有吸溜鼻涕的声音,“我被轰出来了!”

  柳青瘦弱的胸膛像被击了一掌透不过气来。“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二伯答应乡里收留我,把我领了回去,”小白就像是一架山炮,话语短促,每句都如轰然射出的重弹,“可只吃了一顿饭大伯就来了,拎着锤子和二伯拼命,把二伯的头砸破了。他骂,谁收留我,谁就要付出血的代价。我逃到姑妈家,姑妈怕大伯,也不敢收留我。我到了这一步都是大伯害的我,我要杀死他!”

  “别干傻事!”柳青喝住小白,“你在哪里打电话?”

  “乡里。”

  “我和乡里的通话。”

  自古京官高三品,徐村乡政府的官员对柳青还是极敬重的。柳青问小白的大伯为什么这样无情?乡里的说了实情,为什么?还不是个财字。俺们乡里的规矩,孤儿谁管了,房子地就归谁。他二伯管了小白,就是抢了他大伯的财哟!孩子一走十来年没音信,现在大了回来了,他大伯不把孩子轰走,那房子地就得归回孩子。这不都是为了财吗?你们就不能管管?咋管?家事,乡里咋管?调解不成就没法了,还是请北京的同志找找上级吧。

  无奈的柳青只好和市、县司法局联系。那里回答得更干脆,既然孩子已经到了乡里,就让乡里解决吧。

  挂下电话,柳青一筹莫展,她感觉疲惫到极点。那个还在乡政府积满仇恨和绝望的小白骤然浮现在眼前。不能放弃,她心里叨念着。为了拯救这个堕入黑暗的可怜的灵魂,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心血,怎么能够让罪恶再将他掳去!

  她没有迟疑,拿起电话再次与徐村乡政府通话。

  “请你们先暂时收留他,我马上寄些钱给他做生活费。”

  “柳同志,暂时可以,长期乡里没有那个条件。”

  “再想办法吧。”

  徐村乡政府暂时安置小白晚上留宿在办公室,可最终还是将他请出了门。乡政府的人也像小白一样将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柳青身上,怕得罪乡亲,怕惹来无休止的麻烦,盼望着柳青请来尚方宝剑,再随手卸去这个包袱。可宝剑迟迟不到,他们便以为柳青无能为力了。

  其实柳青一直在努力着。她为小白联系法律援助;往馆陶县法院打电话,希望他们免除小白的诉讼费;与邯郸市司法局商量,希望他们给予小白更多实质性的帮助。可一切都石沉大海。

  拯救绝望的人也濒临绝望。柳青真的不知道小白的出路在哪里。海浪只能拍打浪下的礁石,山风只能吹动谷中的丛林。柳青仅是个基层检察院的检察员,权力的影响力超越不了北京市西城区,如何管得了四百公里外的徐村乡政府?

  世俗的力量消磨着法律的公信度,让一切善良纯洁的人处于迷惘的地步。

  可天使正是因为傲视世俗才成为天使。

  柳青坚信凭着对检察官职业的忠诚和良知一定会走出绝境。

  小白被请出乡政府后,柳青每天都接到他的电话,后来才知道,电话都是在徐村镇路口一家小卖部打来的,小卖部的女老板可怜小白,知道他是给北京的检察官打电话,从不收他的钱。一次,小白打完电话,女老板不知道柳青还是个女孩子,接过话筒就说:“北京他阿姨呀,这孩子太可怜,每天没有地方住,有时就睡在大街上。我看着可怜,有时候给口饭吃……”

  柳青心疼了,又给小白寄了些钱去。

  几天后,苦于无处申诉的小白来到北京直接找到柳青,这使柳青立时陷于两难的境地。良知使她不能放弃小白,可她的能力已难以解除小白的困境。她不再犹豫,将小白的遭遇向西城检察院领导做了汇报。检察院领导肯定了柳青对小白所作的工作,支持她将救助工作化作检察院的集体意志。对她说,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是整个社会的责任,这件事既然咱们管了就要管好。

  柳青不再孤独。

  西城检察院的主管检察长亲自和北京西北郊一家救助站联系,希望他们暂时收下小白,给检察院一段解决小白问题的时间。

  小白安顿好后,西城检察院委派柳青联系北京的法律援助机构。很快一家律师事务所答应为小白打官司。可就在形势出现转机时,救助站来电话说小白不见了。

  柳青很自信,没有着急,更没有去找他。她觉得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已经将他们栓在了一起。果真一天没过去,小白就给她打来电话。

  “姐,我在一个朋友家。”

  柳青严厉地:“你在北京有什么朋友?”

  小白赧然地小声道;“狱友。”

  柳青陡然紧张起来,她审理的狱友出狱结伙再犯罪的案件太多了。她刚要开口训斥小白,小白却抢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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