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坡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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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下坡路的男人-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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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整张脸都暴露在太阳下。我不行了。他第一次这样对自己说。这念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把他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大脑猛地一个闪念:这病房的每个人都不行了,都是绝症晚期。莫里斯,那个唱《神佑女王》的中风患者,那个亵渎上帝的牧师,还有那个吃纸巾、尿床、神经错乱的老头,这些人个个都要完蛋了。他们没一个人是康复出院的。在他的记忆中,一个也没有。正如莫里斯说过的,奥格尔的那张床上死过三个人,现在奥格尔发现自己就要成为第四个了。他曾一度以为自己与他们不同。但在这个病房,没人能逃脱。一旦入住,哪怕是短暂停留,甚至是匆匆而过,都别想活着出去。
  有生以来第一次,奥格尔为他的病友感到心痛。
  “爱德华。”
  他在轮椅里转过身,在阳光下眯起眼睛,看到了那个老妇人。
  “爱德华,亲爱的,亲爱的丈夫,”她问,“孩子们去哪儿了?艾玛和约翰在哪儿?”
  奥格尔啜泣起来。每一声抽噎都发自肺腑,肝肠欲断。“我不知道,”他哽咽着说,“没了。他们没了。”他说这些,连自己都不清楚是出自什么缘故。或许,他这么做是因为渴望逃离现实,不顾一切,进入另一个世界。
  “过来,亲爱的,到这边来。”她呼唤着,阳光融入她的眼睛,在她光滑釉质的眼珠里弥漫。
  他勉强用手掌擦着轮椅的橡胶轮子,挣扎着捱过去。
  她说:“我们会找到他们的。”
  “一定会的,”他回答。
  “找到他们后,”她憧憬着,“我们就去野餐。完美的一天,完美的结束。”
  “好的,”奥格尔同意了。无意中他获得了一次对完美的体验。
  王进祥 译
  赵伐 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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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熊(1)
跳舞的熊
  老人躺着,躺在那张绷紧的红色胶垫上,像是被制作的、钉在那儿晾干的什么标本。他的管家、寡妇哈克丝太太在门口停了停,然后重重地走到床边的窗户前,猛地一下解开百叶窗,往上一掀,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她打量着天空。东边远处,在街道两旁翠绿绽放的榆树上方,阴沉的黑云无力地翻滚,云团臃肿的下腹不时被远处炸开的阵阵闪电映亮。每当一道闪电亮过,她都要大声数数,直到听见那伴随而来的微弱、低沉的雷声。心满意足之后,她这才转过身,发现迪特尔·贝斯基老人醒着,正躺在床上小心谨慎地注视着她。
  “要下雨了。”她一边说,一边在屋里来回走动,嘴里轻轻咕哝着,弯下腰捡起老人的衣服,堆在一把椅子上。
  “哦?”老人答道,装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他从自己腿上撕下一片枯干的死皮,对着光线爱惜地举着,像珠宝商一般认真地审视这片带着螺旋状纹理的半透明的黄色死皮。
  哈克丝太太叹了口气,用一只柔软、肥胖的手掌抚平老人随意扔下的裤子的皱痕,然后把它披在一把椅子的后背上。这老家伙比一大帮孩子的事还多。
  她回过头,看见他的拇指和食指还在翻弄那张死皮。“扔了,”她简短地说。“该起床了。别玩了。”
  他抬起头,淡蓝色的眼睛透出惊讶。“什么?”
  “该起床了。”
  “不,还早。”他说。
  “吹起床号了,别装了。别给我来那一套。”她说道,宽大的脸上装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快,起来吧。觉已经睡够了。”
  “这胶垫弄得我昨晚一宿没睡。”他阴郁地说。“我一动它就响,还粘皮肤。没一点弹性。”
  “发牢骚,鼻子掉。”哈克丝太太心不在焉地说着,把一件衬衫举到自己起皱的鼻子跟前,嗅了嗅。衬衫不是新换的,但她决定还可以穿,于是扔回到那把椅子上。
  老人觉得自己的脸因为受辱而发烧,每当遭到阻拦或被人忽视时他都有这种感觉。“把那可恶的垫子从我床上扯走!”他喊道。“这是我的床!这是我的房子!给我扯走!”
  哈克丝太太蛮横地交叉着双臂,搁在自己硕大、松垮的*上,俯视着老人。他用挑衅的目光迎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自己的眼光,发颤的下巴证实了他的慌乱。
  “难道你还不知道,”哈克丝太太声称,“耍小孩脾气是吓不倒我的?”她顿了顿说:“你去打听打听,”她大声说道,尖锐的假声露出她的愤怒。“我哈克丝太太就是这样的人,谁推我一把,我就狠狠搡他两把。我可不是好惹的。”她把松弛的双臂叉在腰间,摆出一副自以为是不好惹的样子,一副要施暴的滑稽模样。“听我把话说个明明白白。胶垫要一直垫在床上,直到你忘掉那些懒惰、肮脏的习惯,不再犯那些毛病。没长大似的。”她摇着头,轻蔑地说道。“我真是烦死了,累死了,换下一床晾干,又换上一床。要记住我也年纪不轻了,干不了那样的重活了。好啦,要想扯掉那胶垫,那你就给我记牢了:不要尿床。”
  老人翻过身,藏起了他的脸。
  “不准使闷气。”哈克丝太太厉声说道。“早饭做好了,今天我的事还多着呢!没时间久等!”
  老人转过身,两眼盯着天花板。哈克丝太太恼怒得直摇头。今天又要像以往那个样子。这老家伙的脑子里究竟想到了什么?此时此刻,他咋就这么古怪、这么难弄?

跳舞的熊(2)
她走到床边,牢牢攥住老人的手腕。“起来吧,没啥大不了的!”她响亮地叫道,双腿稳稳叉开,猛地把他拽了起来。她把他拖到床边,胶垫上发出闷声闷气的哀鸣、抱怨,他的双手在惊慌的挣扎和无效的反抗中笨拙地抓着她的前襟。她把他扶直,而他的头却无力地左右摇晃,舌头愤怒地颤动,像蛇的舌头一样射出、搜寻。
  “好啦,”她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这下好啦。我们既往不咎,重新开始吧。我说‘早上好,贝斯基先生!’你回答‘早上好,哈克丝太太!’”
  老人没有丝毫认可的表示。哈克丝太太满怀希望地把头歪向一边,像只硕大的、唠唠叨叨的鸟尖声叫道:“早上好,贝斯基先生!”老人固执地不理睬她,而是对着空气茫然地、甜甜地微笑。
  “那好吧,”她说道,拍下裙边,围住自己的宽腰和*。“你起不起床,不关我事,先生。”
  她咚咚咚地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老人正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地坐在床的边缘,白发竖立、蓬乱,活像愤怒苍鹭的羽冠。一块惨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使得他的双眼更加突出,闪出最虔敬的膜拜者所拥有的那种痴呆、强烈的光芒。
  哈克丝太太常常看见他这副样子:沉默寡言、纹丝不动、耽于幻想;而且她很愿意相信,也许是因为对于死亡和毁灭的一种莫名奇妙的恐惧才使他感到震撼。或许他是因为思念自己的妻子甚至无法自拔,那思念就像她对自己死去的丈夫阿尔伯特所寄托的无限思念一样。
  她强装起笑容,朝他笑了笑。“给你5分钟,亲爱的。”她说道,然后轻轻地带上门。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他在思索——他在努力把舒适地安卧在软床上的那些记忆掀起来,他在越来越深地陷入沉重的岁月当中,变得愈加的懒惰和昏沉,愈加的不易醒来。他再也不能让自己的脑细胞彼此触动,迸发出果断的、突如其来的想法,而此时,被激起的惟有记忆,有时,如果幸运的话,那些记忆就是富有意义的回闪。不过,他想起的仅仅是久远的、久远的思绪和往事。无非是它们依旧如现实一般清晰,如伤口一般生痛。
  这一次,他想起的是一头熊的事。什么?
  老人用手背猛擦下巴上的口水,动作抽搐、颤抖。焦躁之中他的两条干瘦的腿盘过来,又盘过去,那是垂老的人大理石一般光滑的大腿。
  熊?他搓了搓鼻梁;不过,这很重要。他开始轻轻地摇晃起来,那长长的、弯弯的鼻子像把镰刀在来回刈割,收割着这间小屋中昏暗、陈腐的空气。就在他摇晃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朝他奔来,他开始奔跑,飞快地、坚定地、默默地朝往时奔跑。
  在那间昏暗的、散发着干草的气味和刺鼻的马粪味的马厩里,那把刀正发出微弱、贪婪的割肉声。刀不是很快。接着,他听见钢刀在磨刀石上拖出的刺耳的霍霍声。尽管他害怕父亲正在剥皮的那头熊也许会突然昂起身活过来,但他还是翻过畜舍的围栏,爬进马槽,蹲下身子。他只有5岁,因此马槽狭窄,恰好适合他蹲身。
  这头熊真厉害!是个杀手、豪客,用它钢针般锋利的爪子,仅几下就让两头大母猪肝脑涂地。
  熊的气味使他想起了炮铜——油腻腻发出烟味的炮铜。每根刚毛竖起,就像擦亮了的黑色金属丝。当阳光照耀时,皮毛映出鲜亮的、电一般的蓝光。

跳舞的熊(3)
此时,被磨快了的弯刀在脂肪间游刃,像是在切奶油,无情地剥开皮毛,露出长长的、平展的粉红色肌肉。父亲那双血淋淋的手在忙碌时,迪特尔感到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安。那双强壮的手又扯又拽,与那具笨重、僵死的尸体扭扯,好像在发狂地寻找着什么。好似雕塑家手中的泥土,那头熊在开始变形。每一刀都使它越来越不像熊,而更像别的什么东西。迪特尔感觉到了这一点,期待中他的身子在马槽里蹲得更低。
  父亲开始剥熊背上的毛皮,他的前臂伸进毛皮下面,刀朝着脖子的方向往上割。终于,他咕哝了一声,直起腰,伸手去拿斧头。两声尖厉的咔嚓声,那颗呲牙咧嘴的头颅从脖子上被砍下,扔到一个角落。父亲收拾起熊皮,抱到外面去盐渍,然后用夹子固定在院子里。迪特尔听见那群鸡聒噪着把毛皮上的肉啄尽。
  他朝马厩的昏暗处望去。熊不见了。被剥去了浓密、油亮的皮毛,那*裸的东西不是熊。两只胳膊,两条腿,裸露的粉红色肌肤,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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