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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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三辑- 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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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了,我还有安全感吗?前一阵子,公安局派了好几个警察来保护我呢!

    那是一幢很旧的住宅楼,墙上写着“教育……宿舍”(有些字模糊得看不清了)。
楼只有四层,结构是很旧的那种,所以不合理处甚多,楼道、走廊都不透光,到处
黑洞洞的。屋内是二室一厅的布局,厅很小,只够放一张吃饭的桌子,桌上有一只
老式台灯,堆着乱七八糟的书本纸笔,看来这张饭桌还兼着写字台的功能,室内的
家具是老式的,满屋子给人的印象除了旧就是挤,有间屋里堆满了杂物和成捆的书
(看来是不住人的),后来高名人就从那堆书里不由分说抽出一本来送我,并在扉
页上题了四个字:高山仰止,然后是日期和签名。我接过来,等上面的墨迹干了,
才偷偷看了一眼书的封面:《世纪末——人类逼近精神病时代》。当然不失时机地
崇拜了几句。他说:我的书多呢,著作等身,送你十本八本都有,可惜太深,你看
不懂,这本通俗些,你好好看,以后写文章抄上几句,就深刻多了。

    当然这是两个小时以后的话了。刚进门时,高名人可没有这种客气,他给我的
印象与大多数大师、名人一样,满脸的忧患和深刻,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没说一
句欢迎之类的客套话,只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尖锐、无声地逼视着我,有点预
审员看嫌疑犯的味道。这使我想起一位名人说的话:“真正的智者是快乐的,自认
为智者是痛苦的。”我不知道这位名人说的对不对,因为我面前的高老先生也是个
名人。

    这是1999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约4 点钟光景,外面阳光灿烂,室内却晦暗不清,
只有饭桌上那盏小台灯亮着一朵荧光,由下向上照着高名人的脸,据我所知这种用
光方法在恐怖片里使用较多,其视觉效果如何我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审
问和“验明正身”,他将我的名片和记者证反复作了对照,并追问我与《记者视野
》杂志是什么关系,是谁向我约稿。我说我是《记者视野》的特约记者,是他们副
主编向我约稿。他要我写下副主编的名字和杂志社的电话号码,我虽然很不情愿,
但还是写下了副主编的名字,至于电话号码我耍了个小滑头,说通讯录没带在身边,
回家以后一定打电话告诉他。

    接着他说:你到派出所采访,他们都对你说了些什么?你说,你要一滴不漏地
全部说给我听。

    为了能得到他的配合、看到他的资料,我只好先耐着性子把采访本上的故事说
给他听:

    1999年8 月4 日中午2 点半左右,高蕾蕾的父亲林某和同事李某一齐来到建设
路派出所报案:他十岁的女儿高蕾蕾上午去学校排演节目的路上失踪了。所领导非
常重视这个情况,因为前不久这个城市就发生过一起类似的学童受害案。所领导一
边派户籍警小陶去红星小学及附近居民家走访、了解情况,一边让当班民警老王向
市公安局指挥中心通报情况。指挥中心随即将案情通报了市区所有派出所和巡警小
组,请他们紧急协助查找。下午3 时左右,高蕾蕾的家长及外公高某再次来到……

    ——什么高某高某的,高名人怒气冲冲打断我的叙述,应该叫高教授、高老先
生!蕾蕾是我一手培养的,她也姓高,这还不说明问题吗?我连连点头称是,然后
趁高名人打火抽烟的空当,赶紧继续汇报采访本上的故事:高蕾蕾的家长及外公高
老先生再次来到建设路派出所,报告说他们查问了所有的人和地方,还是不见孩子
的踪影。林某说:我是当父亲的,我了解我的女儿,她一定是出事了!……到了晚
上7 时左右,查找失踪女孩行动依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线索。高蕾蕾依然没有回家
吃晚饭——案情的性质已显示得越来越清楚!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得到报告,也抽调
了大批警力前来支援。刑警小钱反复找女孩的父亲询问情况:有没有什么仇人?和
邻居、亲戚、同事之间有何矛盾?作为一个公司经理,生意场上有没有什么债务和
经济纠纷?……副所长老李和刑警小龚负责排查学校附近沿线的重点嫌疑对象。据
了解:红星小学后门口一个开小店的男人品行不正,以前犯过流氓罪,是个“二进
宫”,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到对象。李所长非常重视这个情况,当即回所调出此人
的档案资料,展开细致调查:潘小宇,男,今年35岁。他17岁及22岁时分别因流氓
犯罪坐过2 年和8 年牢。他父亲是被他活活气死的。他母亲朱某原是红星小学的退
休教师,为人比较忠厚老实……

    ——胡说!高名人气冲冲打断我的话:她还忠厚老实?她是条母老虎,她儿子
犯罪,她有很大的责任,应该把她抓起来坐牢!

    我给他看采访本,笑着解释说:这是派出所的李所长说的……

    ——胡说!不可能!他不可能说这样的话。

    我说:也可能是我听错了,我可以再去核实……

    ——胡说!他不可能说这样的话。这是给罪犯脸上涂脂抹粉,给我们英雄脸上
抹黑。他敢说这样的话,我明天就去找他们公安局长,撤他的职。他们公安局几个
局长都是我的学生,连市长、市委书记都是我的学生……

    接着他就开始报一串又一串的人名——都是这个城市政界的名人、要人。然后
不由分说将我带到他那间堆满杂物和书的房间,抽出一本又一本的书,打开封面,
指着扉页上“编委”的名单说: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在连连点头的同时心里
暗想:难道我们这个城市的上层建筑全是由那些白衣大夫们组成的吗?

    话题由此扯开去,竟一时刹不住,一扯就扯到了6 点多钟,看来高老先生一时
激动,忘记了他对我一个小时的限时,好几次我想把话题拉回到采访本上都没有成
功,他与我大谈他的精神病学,大谈他刚刚出版的那本新书——《世纪末——人类
逼近精神病时代》,他说现在成年人中精神病患者正以每年12%的速度增加,现在
全球共有精神病患者5 千万人,仅中国的上海就有75万之多,其中大学生占25%,
所以他最新发现的结论是:人类已从“传染病时代、躯体疾病时代”进入了“精神
病时代”……

    这时我斗胆插了一句:高老,听说罪犯潘小宇也是个心理变态的精神病,是不
是?

    高名人顿时瞪起了眼睛:谁说的?你听谁说的?啊?

    我心脏一抖,连忙低头翻采访本,以掩饰我的慌张,我心里想你这是怎么了,
干这行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今天怎么表现得像个说了谎的小偷……好在我很快在采
访本上找到了这样几句话(是派出所副所长老李在谈到审问罪犯的情况时说的):
那家伙块头很大,1 米90的个头,壮得像一头大熊,从他的生理发育情况和交待的
情况来看,显得很不正常,精神不正常,明显的性变态,他17岁和22岁时犯的两次
流氓罪也是不正常的性犯罪、性虐待……

    ——胡说!高名人一拍桌子站起来:他说他有精神病?这不可能!当时罪犯的
律师也想用这个理由为他开脱,没有得逞——这方面的专家是他们还是我?现在公
安人员也这么说?这是给罪犯脸上涂脂抹粉,给我们英雄脸上抹黑,他敢说这样的
话,我明天就去找他们局长,撤他的职!他们公安局的几个局长都是我的学生,告
诉你,连市长、市委书记都是我的学生……

    我连连点头,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这么写的,我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征求
您老的意见,尊重您老的观点,充分表达出受害者的心声,不让这样的悲剧重演。

    ——你说得好听,高名人怒气未消地说,你们这些小报记者我还不了解?当面
说好话,屁股一掉就不认人。你们上次那个写报道的记者当我的面也这么说,说的
跟你一模一样,说的比你还好听,还说发稿之前一定会送给我审查,结果屁股一掉,
影子都没有了,发的那篇报道严重失实,气得我差点挺过去。

    接着高名人就在餐桌(兼写字台)的一堆乱七八糟的报刊纸张里一阵乱翻,竟
奇迹般地翻出了那张报纸(即我们的晚报),指着上面一个小“豆腐块”说:你认
识他吗?他现在还在你们报社吗?我说,还在。他立刻惊讶了:他还在报社?还没
有调走?还没有处分他?太不像话了,你们总编小豆子答应处理他的,保证把他调
出报社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办?——这个小豆子,我马上就打电话去骂他,我没有
这样不守信用的学生!……

    我们总编叫小豆子?我心里窃笑——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但时钟已经悄悄向7 
点靠拢,我没有时间去探讨“小豆子”这个绰号的起源,我想尽快得到他那本据说
写了8 万字的书稿,假如他不肯让我拿走,我就只好当场翻一翻,看一看,我对自
己脑瓜的记忆力还存有一点自信。但怎样把话题自然地引到他那部书稿上来呢?

    我说是啊,别人写的东西总有失实的地方,只有您老自己写的东西……

    但是我发现我根本插不上话,高名人一直在严厉地批评那个“豆腐块”,说这
篇报道没有提到红星小学的那个后门,没有追究学校的重大责任,因为罪犯开的那
个小店是学校租赁给他的,更严重的是小店的后门通到院园内,我家蕾蕾就是在小
店那个后门经过时受害的——学校难道没有重大的责任吗?他们为什么要将这样一
个二进宫的大流氓放在学校的后门口?什么用心?这不是将一条狼放在了后门口,
放在了羊群里吗?……

    这时里面房间的门无声地开了,黑暗中慢慢移出一个人影,像是个老太婆,她
没说话,也没看我们一眼,无声地移到了厨房,然后开亮了一盏昏黄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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