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是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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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是一枝花-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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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拟不拟,止不止,个个无裈长者子。
  哥哥听了说:「啊!豁脱了亦还是会洪波滔天,那北斗南斗一句真是大。」我却不理睬这些,只去比想北宋人画的节日戏婴图,说什么拟不拟,止不止,原来就是那小儿的无心嬉戏。而那几个小孩太小了,皆只系肚兜,赤着屁股。
第五十一则 雪峰是甚么
  举:雪峰义存禅师住庵时,有两僧来礼拜。峰见来,以手托庵门,放身出云:是什么?僧亦云:是什么?峰低头归庵。僧后到成头参礼全 (大+岁)禅师,头问什么处来?僧云:岭南来。头云:曾到雪峰么?僧云:曾到。头云:有何言句?僧举前话。头云:他道什么?僧云:他无语低头归庵。头云:噫,我当初悔不向他道末后句。若向他道末后句,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僧至夏末,再举前话请益。头云:何不早问?僧云:未敢容易。头云:雪峰虽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要识末后句,只这是。
  禅师付法于弟子后,将方丈亦让了他,自己则离寺在近处山中结庵居住,惟岁时节日弟子迎接他来寺里受诸方供养瞻仰。平时也偶尔有僧到庵里去访问他。
  本则即是讲的雪峰禅师晚年住庵时,有远方僧人来访问他,雪峰见来,以手托庵门放身出云:是什么?这一句是天地无心的问。大自然即是个‘是什么?’而不要答案。这‘是什么?’就是答案。但那僧也问是什么?则成了实问。雪峰被这一反问,倒是惭愧起来,他低头归庵,像个幼稚的学童。
  与这相似的,另有一则公案在前。是昔年雪峰在德山宣鉴禅师会下作饭头,一日斋晚,德山托钵下至法堂,雪峰云:钟未鸣,鼓未响,这老汉向什么处去?
  德山无语低头归方丈。雪峰举似师兄岩头,头云:大小德山,不会末后句。德山听见了,令侍者唤岩头问云:你不赞同老僧呢?岩头密启其语,德山至来日上堂,与寻常不同。岩头于僧堂前抚掌大笑云:且喜老汉会末后句,此后天下人不奈他何。
  禅师都是非常峻烈的,骂人瞎驴时像小孩的当真发怒,惟不留隔宿之怒。即刻他可以真心的笑起来。因为是这样的思无邪,所以他又像男童的会脸红,他没有输,没有坏,也会怕不好意思。德山禅师的被饭头一说,无语低头归方丈,雪峰禅师的被僧一反问,无语低头归庵,就是这样的。
  但是他能知道自己的这个是美吗?
  我哥哥说他小时的幼稚尴尬,后来想起来。原来都是美的,当时可是不知,很烦恼的,其实连这会烦恼亦是美。他道:我是近年来才有了自知之明。每每做了失败之事,自己却知道这原来是好。虽然如此。亦还是忧伤。而一面却知道自己的这忧伤,比达观了不忧伤的更好。岩头说的末后一句,便是这自知之明。所以德山禅师听了他密语之后,至来日上堂便与寻常不同了。
  岩头云:“雪峰虽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且曰:即此是末后句。不同条死是有他自己;自己无过于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个人主义。今人却是有个人主义而无个性,有个人而无自己。有他自己者,即天下人不奈他何。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末后句,为君说,明暗双双底时节。
  ──宾主双暗双明在于一机。
  同条生也共相知,不同条死还殊绝。
  ──生同命不同。
  还殊绝,黄头碧眼须甄别。
  ──释迦与达摩各有他自己。
  东西南北归去来,夜深同看千岩雪。
  ──虽然各有自己,还是与我同见同知,可比两刀相斗,刀锋合在一起。
  末句是雪窦禅师把来一翻。
第五十二则 赵州石桥
  举:僧问赵州从谂禅师:久响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州云:汝只见略彴,且不见石桥。僧云:如何是石桥?州云:渡驴渡马。
  赵川石桥是当时天下闻名的大桥,而略彴则是水上横一木为渡,连没有资格称为桥。有远方来僧问赵州从谂禅师:“久响赵州石桥,到来只见略彴。”是故意灭他威光。但非恶意。民歌里有男女对唱,女的故意挑逗,表示看不起他,于是轮到男的答唱,也来还她一手,说她乡下姑娘诸般可笑,但其实两人心里是相爱悦的。禅宗的有些问答,便也是像这样的民歌问答。那僧说了只见略彴的话,还问赵州禅师:这是为什么呀?而赵州亦不让人,答道:“汝只见略彴。”你是狗眼看人低,鹅眼看人小,所以不见石桥。这里比起研究两人的话语的意义,宁是先要会得欣赏那机智的活泼,而这机智活泼也就是意义了。
  赵州禅师与那僧的第一回合问答,是两两机锋相逼。但是第二回问答,僧问:“如何是石桥?” 州答:“渡驴渡马。”说得来这样平易,则是一下子解脱了机锋的两两相逼,到得忘机的境界了。这又是会变转得快,活泼所以自在。像抗战胜利时中国方面对日本示以大道和平的自在。
  与此类似的公案有‘灌溪劈箭急’。僧间灌溪志闲禅师:“灌溪久响,及乎到来,只见个沤麻池。”溪曰:“汝只见沤麻池,不见灌溪。”僧曰:“如何是灌溪?”溪口:“劈箭急。”这问答是第一同合的与第二回合的皆机锋相逼到底,不如赵州禅师的多有回旋余裕,不是一机到底,而是在忘机中含蓄着新机。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孤危不立道方高入海还须钓巨鳌──巨鳌要以忘机为钓。
  堪笑同时灌溪老解云劈箭亦徒劳
  像民歌里男女相挑逗的唱词,即不可以只管一路的机锋相逼到底,因为原是为了相爱悦。钓丝与放风筝的线都要有收有放。不连续的才是机。
第五十三则 马大师野鸭子
  举:马大师与百丈行次,见野鸭子飞过。大师云:是什么?丈云:野鸭子。大师云:什么处去也?丈云:飞过去也。大师遂扭百丈鼻头。丈作忍痛声。大师云:何曾飞去?
  万物之动皆在于机,而万物之机皆即是我身之机。所以可把万物之机皆收入于歌舞,亦收入于书法与围棋。马祖扭住百丈的鼻子时,百丈即是野鸭子。而曰:何曾飞去,则是机。
  此则雪窦禅师的颂,真是好到仿佛一幅静物风景画,曰:
  野鸭子,知何许,马祖见来相共语。
  话尽山云海月情,依前不曾还飞去。
  能把动的东西写成静物风景画,是因悟得了动静一根,久暂一理。而底下果然是:
  欲飞去,却把住。道道!
  这一下子欲飞去之势,真觉得是像要翻江搅海,簸动山岳。而你一把将它揽住了,这时看得人们一齐欢呼起来,叫道:“好本领!‘但是第二着手你又待怎样呢?你总不能扭住不动,揿死这只鸭子。雪窦禅师问你:说呀!说呀!
  这要是我来说呵:我一揽住了,我就乘之而飞。
  我答出了这个,以为得意,焉知我哥哥看了道:但是还要问,这乘之而飞,又是怎样的飞法?说呀说呀!我一时无措。哥哥道:那末我就答道,把这天地之机,野鸭子的欲飞去之势,画为伏牺的卦象,制为治世的礼乐,在歌舞里,在书法与围棋里展翅翱翔,五里一徘徊,下视山川城郭皆明划。
  于是我哥哥解说:如这类公案在印度佛教是没有的,在中国禅宗才有。印度佛教说‘法无去来’,野鸭子的飞去与不飞去皆只是妄识。惟中国的禅宗才是肯定野鸭子有飞去与不飞去,而把住那欲飞之势、之机。这是马祖的大见识,雪窦更进一步问:但是把住了又待怎么样?你答他:乘之而飞,这就是到了禅宗的顶点了。过此,则虽雪窦亦不能再有所问。过此而还要问:乘了又如何飞法?则是黄老与儒的事了。黄老与儒才知乘天地万物之机、之势,而以之为治世的文明的造形。我今把这段话记下来,喜其把禅宗在中国思想史上的地位如此简洁地就说明了。
第五十四则 云门展两手
  举:云门禅师问僧:近离甚处?僧云:苏州西禅老师处。门云:西禅近日有何言句?僧展两手。门打一掌。僧云:某甲话在。门却展两手。僧无语。门便打。
  云门禅师问僧:西禅近日有何言句?僧展两手,是叫他猜。云门却不猜这个谜。僧云:让我来说你听,云门也展两手,则是好玩。
  这猜谜与好玩,在人类文明史上说来话长。小小孩喜捉迷藏,是原始时代人类尚与兽类为伍,为搜获可猎食物,与躲避强敌不被搜获的习惯遗传。才一岁多的婴儿,都要把食物与玩具隐匿在沙发椅子底下,这也是原始人类尚近于兽类时的习惯遗传。以后就发展为猜谜,猜谜是有好玩的意思在内了。
  猜谜的古语是射覆,叫你去射中被盖覆着的东西。射得中是幸运。而知道幸运,这就好玩了。尝见狗听见草树丛里有些声音,跳进去搜索了无所得,它使罢了,并无思想。猫捕老鼠到手中又被逃走,它立着也只茫然一回,不去思想。人才会思想,先是知道去反省技术上的原因,再是知道了万事是有幸运。
  知道有幸运,是知道有天地之大了。吴清源下围棋,每说胜是幸运。而最大的好玩,是来与幸运相戏耍,可以恶运也化为好运,往往是恶运成全人,远比好运成全人更大。自此,人才可以超过成败了。大自然就是有成与毁而超过成毁的。
  人类知道有幸运,是要经过悟识。幸运是可被感知,而不能以思考的方法去知道。读近人一位先生的书,讲太古是人类渡洪水开了悟识,才创始了新石器文明;新石器文明也就是史上世界文明的总开始,而前此旧石器时代的则是无明。
  自新石器文明展开了两门学问:一门是猜谜,又一门则是造形。而这都是因为人类豁然开了悟识,有戏耍的心情,才是可能的。如物理学,是去发见自然界既已有着的东西,所以原也是一种猜谜的学问。还有占卜,与两军相对,共敌将斗智,将计就计,与仕宦对在上者的揣摩术,以及打牌去研究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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