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感喟:“家祖父是商人,家父亦是商人,在商言商,家训乃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彼此良
性利用,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没有的,以物易物,人情换人情,天公地道,什么都有个价钱,
认为值得,则去做。”
这个观点在商业社会中非常正确。
“那日在银行大堂中摔一跤,叫我领悟到,世上原来有无偿的恩惠。”
“我也很为这件事感动。”
老太太忽然问:“关永棠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
“只得两字评语?”
方宇说:“我并不向往异性的疼惜,无论多好,随时收回,无常兼可怕。”
“永棠不是那种人,别让坏例子吓倒你。”
是,的确被王广田及蒋佐明的例子吓坏了。
他们伴侣的脸色变得那样快,倒底是一早有预谋,抑或天性特别凉薄?
第二天一早,郭侦探没有预约,就找上门来。
他一向有礼,这次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方宇听见秘书通报,才站起来,他已经忽忽进来。
“许小姐,找到了。”
方宇马上知道找到什么人,十分惊喜:“太好啦。”
“许小姐,你且听我报告。”郭侦探将他查访到有关阜品硕母女的处境告诉方宇。
方宇越听面色越是苍白。她取过外套:“还等什么,我马上去。”
方宇这一去,目击了一宗叫她毕生难忘的惨案。
她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她双手簌簌地抖了好几天。
方宇不得不向老太太汇报实况。老太太在电话里不作声。
方宇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半晌老太太答:“收拾残局。”
“是。”方宇放下电话。
郭侦探来了。
方宇说:“你早,请坐。”
他却说:“许小姐,你坐下来才真。”
方宇留意到他的脸色非比寻常。
“什么事?”
他取出一叠报纸,放在方宇面前。方宇只看到斗大的红字:杀夫!
这几张报纸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标题占去四分之一篇幅,这次更加惊人,那两个字站
在十公尺以外都看得到。
只见大彩照里正是那苍白的少妇,她麻木地面对镜头,并没有低头讳避。
这一张面孔不易忘记,她整个人灰白像一个影子,或是说,像一个魅影,不必判刑,生命已
离她而去。
“传媒如此夸张,她已经定罪。”
郭氏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好一个许方宇,拉开抽屉,取出一瓶白兰地,用纸杯斟好,递一杯给郭氏,自己则一饮而尽
。片刻,镇定地说:“让我们来收拾残局。”
“许小姐,这可怎么收拾?”
“我此刻立刻去见检察官,了解此案。”
“你打算出任她辩护律师?”
方宇点点头:“希望技能尚未生锈。”
郭氏不加思索;“我陪你去。”
方宇说:“我的确需要你。”
郭氏有点飘飘然。
“郭先生,一个人杀人,必有动机,请你帮我继续查访。”
许方宇出去一整天。
天黑了回家,往沙发上一倒,闷声不响。
独居就有这个好处,可以不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烈酒。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按铃,这一定是关永棠。
她打开门,聪明的关君嗅一嗅:“咦,满身酒气,有什么烦恼?”
方宇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脚步踉跄。
“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方宇说:“你坐好,我慢慢讲你听。”
任何人听完这种故事,都会头皮发麻。倒是方宇,讲出来心里舒松了一点。
关永棠一问就问到关键上:“那少女呢?”
“大家都担心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那要看她的意志力了。”
“那么年轻,许多女孩正为腮上多一粒疱疱流泪。”
“人有不一样的命运。”
“现在我确信自己幸福。”
“接着一段日子,你必定会十分辛劳。”
“是,喝完这一杯,我就得集中精神打官司,永棠,支持我。”
“这还用说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方宇特地添置了三套深色套装,预备出庭更换。
郭侦探资料做得异常详尽,他找到了多名医生作证,铁证如山,方月心长期受虐,身心早已
崩溃。
方宇发觉那几套衣服越来越松,裙头宽得几乎脱落。一照镜子,双颊瘦得陷了下去。她为了这
件案子,不眠不休已经整月。
最后一日审结陈辞,方宇静静回到办公室,等陪审员作出裁决。
关永棠带着一瓶白兰地来看她:“来,喝一杯。”
这个酒商真正难得,在这段日子内一直陪伴她左右,毫无怨言,细心侍奉。
方宇取过酒杯,一饮而尽后,发觉杯底有件会闪光的东西。
咦,她伸手进去捞出来,是一只指环。
她抬起头,看到关永棠正在微笑。心神劳累的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宇,我向你求婚。”
方宇微微笑,她需珍惜身边人。
她把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轻轻说:“刚刚好。”
这时电话响了,是从法庭打来:“陪审团已作出裁决。”
方宇立刻赶回法庭。
法官问:“陪审团可已达成协议?”
“是。”
“裁决如何?”
代表宣判:“我们宣判被告无罪。”
方宇一听,先是感觉到一阵极大喜悦,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接着,她随即明白到在这件惨案里,全无赢家,又深深悲哀。
她静静走出法庭,安排事主入住精神病院接受疗养。
方宇筋疲力尽。
她回到家,淋浴洗头,呵,还有,把那三套深色衣裙扔进垃圾桶里,还伸脚进桶里踩了几下,
然后她倒在床上睡着了。
可是方宇并没有睡稳,在梦中,她耿耿于怀,责备自己:早一点找到阜品硕,或可以免此
灾劫。
少女在案发后一直表现正常镇定,十分勇敢,她愿意留在本市照顾母亲,放弃出去读书的机
会,但是,她内心受到的创伤,需日后才能评估。
辗转反侧间,电话铃响了。
方宇惊醒。
“方宇,老太太找你说话。”
啊,她竟忘记向她汇报,老人一定等得异常心急。方宇立刻清醒过来。
老太太却已经知道消息:“方宇,难为你了,做得好。”
三个人都找到了,像牧人找到他的羊一样,一只不少。
“听永棠说,你已答应他的求婚。”
方宇微微笑:“是。”
“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俩。”
方宇连忙说:“我们什么都有,我们很过得去。”
老太太笑:“天下竟有你这样老实的律师。”
方宇汗颜,也许只是一对金表,却之不恭:“那么,我先向你道谢。”
“方宇,我身体不大好了,你有空,多来看我。”
“我知道。”
许方宇自有主张,她打算休息一段日子,索性搬到老人附近住,每日不做什么,光是吃睡读
书聊天。
门铃又响起来,方宇披上浴袍去看究竟是谁。
关永棠急急进来。
“你收下了礼物?”
“是呀。”
“你可知那是什么?”永棠看着未婚妻。
“一套金表,要不,环游地中海的船票。”
“不,方宇,那是整幢谢露茜酒店。”
方宇张大了嘴。
“你说,这样大一件礼物,收还是不收?不过,我真喜欢那占地广阔的庄园,我想试试种葡
萄,或许可以酿冰葡萄酒。”
原来老太太把谢露茜酒店送给他们做结婚礼物。
“那么,老太太搬往何处?”
“她说老人要住旺地,她已经迁往市中心的公寓去了。”
可以想像她名下物业甚多,不愁没地方住。
方宇忽然想起来问关永棠:“你懂得酒店管理吗?”
“读过几年。”
怪不得老太太会送这件合适的礼物给他。
方宇跟着关永棠去接收礼物。
喝下午茶的时候,方宇问老人:“现在,可以向她们三人公布你的身份吗?”
老太太抬起头,微微笑:“完全没有必要,她们生活得那样好,已是我最大报酬。”
方宇点点头。
“听永棠说,他们会来探访你。”
“是,将住在谢露茜酒店里。”
“你安排得很妥善。”
老太太轻轻闭上眼睛,最近,她比较容易疲倦,方宇很自然地想起油尽灯枯这句话,不禁心
酸。
这时,老人的私人看护过来侍候她。
方宇轻轻退出。关永棠坐在露台看书,看见方宇哽咽,约莫知道她为何伤感。
他说:“人类命运如此,生老病死,请勿悲切。”
方宇伏在栏杆上,看街下风景。
市中心也有景观,两辆跑车争路,磨擦彼此车边了,两个司机下车争论,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女郎,
另一个是高大英俊的男子,一照脸,已深深为对方吸引,怒气全消,竟攀谈起来。
他俩终于交换了地址、电话,依依不舍地把车子驶走。
是呀,方宇想,人生有苦有乐,必须苦中作乐。她不禁释然。
方宇转过身子,紧紧拥抱永棠。
第二天,他俩在市中心婚姻注册处宣誓成为夫妇。
方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