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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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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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到关键时刻愈要靠自觉,各个科目的老师批阅考卷尚觉时间不足,作业就沦为次选,有时竟然同桌互批。翩翩找到了充分的理由,让自己的功课一塌糊涂到惨不忍睹,只要一没人注意,她就偷偷戴上耳机,听时下最流行的音乐,或者把《装苑志》放在膝盖上阅读。
与她相反,我日日如同苦行僧,对着繁重的功课修行,所有的青春岁月被锁在这间小小课室里,像被罩在玻璃罩里胡碰乱撞的蜜蜂,茫然又寂寞,没有出路——自怜自勉尚且不及,就更加没有精力责备翩翩。
夏季才过了一半,就有天牛和花大姐误飞到课桌,引得女生尖叫两声。翩翩自她的漫画零食中抬起头,心虚又得意地吐吐舌头,悄悄在我耳边说,“这季最流行的色彩是杏子黄!”我只有疲惫地微笑。
翩翩见我不做声,又扳过我的肩膀,似真似假地逗我开心,“湘裙,你是天生的文昌运呢。我是多么崇拜你的才华与灵秀——但我只能做一只偷懒的蝴蝶,如果有一天你很成功的时候,不要忘记我,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会为你骄傲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我看着翩翩的脸庞,那如洋娃娃一般的细致面容,好像盛开的合欢花,粉嫩雍容。所以她的眼里,虽然如常藏了些促狭,还是让人觉得天真;而天真到了极处,就有一些神秘——神秘得令人遗忘了其它。
我用力拥一下翩翩的肩膀,“翩翩,我其实好羡慕你,这么好的出身却依旧单纯善良。我不能不读书,这是我摆脱现有处境的唯一出路——但是我答应你,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翩翩笑起来,伸出如玉的小手,“来,打勾勾!”
多年以后想起来,这一幕格外真切——比亲眼看到还要真切。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恨着她的,像恨真正的敌人那样。但当这一幕——我们的话语,我们的情谊,我们的一笑一颦,我们的一举一动——在后来像电影镜头一样无数遍闪过心头的时候,我才发现,纵然换遍百般情节与结局,所有的主角依然是她。
而我——并非不爱她,只是光和影层叠交错在岁月的尽头,竟令我未曾发觉! 
                  
 二、菩提无树(1)
 又彼定中,諸善男子,見色陰銷,受陰明白。味其虛明,深入心骨。其心忽有,無限愛生。愛極發狂,便為貪欲。此名定境,安順入心?o慧自持,铡胫T欲。悟則無咎,非為拢C。若作拢猓瑒t有欲魔,入其心腑。一向說欲,為菩提道。化諸白衣,平等行欲。其行婬者,名持法子。神鬼力故,於末世中,攝其凡愚,其數至百。如是乃至,一百二百,或五六百,多滿千萬。魔心生厭,離其身體。威德即無,陷於王難。疑铡娚霟o間地獄。失於正受,當從淪墜。
——《愣严经》
其实周末并不是一个风清云朗的好日子,但绝没有影响我的好心情,我如常轻快地踏着单车直奔翩翩家——周末我大半在叶翩翩家度过。她父母很高兴我们相伴,觉得对翩翩的学业和人品都有促进;我父母也很高兴我去那里,他们对叶家景仰已久。其中最开心的是我姐姐,她开始交男朋友,对着我这个半大小妹会时感尴尬。
因为一早和翩翩约好去郊外远足,天不亮我就要赶过来。其实之前我是建议去厦门大学走走,被翩翩一脸嗤笑地挡了回来,“湘裙你不是这么见贤思齐吧?中学还没待够,要去大学看看,去玩就去得远点,否则还不如——”
怕了她的伶牙俐齿,我忙打断,“大小姐,依你说,我们去哪里?”
“依我说——”翩翩也愣了一下,从来批评比做事容易,“市区也没什么好玩的,小时候春游去过一百遍;郊县呢,太远,怕一天赶不回来,家里人着急——”她边说边飞快地想,我几乎可以看见她脑部齿轮碰撞的火星子,不由忍俊不禁。
“不然我们去城南好不好?听人说那有一座大光华寺,求神占卜十分灵光,上个月爸爸还为那里的诸天菩萨捐过金身……”翩翩的眼睛突然一亮,大喊起来,似为自己的聪明赞叹不已。
我终于抓到反击她的机会,戏谑道,“原来又是叶家的庙宇、叶家的菩萨,那我有什么好求?像我这样的一介草民,即使许出泼天大愿,估计也不能蒙菩萨喜悦,何苦争这个没脸?”
“你就造口孽吧?看我这回还饶得了你!”翩翩又笑又恨地扑上来拧我的脸,我“咯咯”笑着躲,围着屏风跑来跑去。
翩翩家的保姆小云送冰果进来,不防和我们撞个满怀,冰果弄得大家一脸一身,我和翩翩看着彼此的狼狈样儿,又放声大笑起来……
到的时候翩翩已经在院子里,正招呼司机开来一辆半旧的皇冠车,我虽认得这不是翩翩父亲家常用的奔驰,还是涨红了脸,僵硬着声音质问,“叶翩翩,这是干什么?”
我虽小事上随和,原则问题却极有主见。我知和翩翩贫富悬殊太多,就愈加不想占她的便宜,惟恐让人看轻了去。
“南郊的路很难走,我一早央求了堂兄——”翩翩欢快地回答,一扭头被我的面色吓到,不由向后退了两步,“如果坐公车要转三趟呢,而且拖的时间又长,我只不过……”知道拗不过我,只好叹口气“好好好,都依你!”路过我时佯装气恼地拧了我一把,“晏湘裙,我真真受够你这种穷酸书生的臭脾气!”
翩翩家住的小区离公车站尚有一段距离,最近这里总修路,白天的余热混杂了焦躁的尘土,没头没脸地盖过来,几要把人吞噬殆尽,翩翩小心翼翼地抬着自己丝绸面料的裙角,时不时撅起小嘴白我一眼,我只好装作没看见。  
                  
 二、菩提无树(2)
 长途汽车站牌破旧且肮脏,贴满各种歪歪斜斜且不知所云的小广告。站在路边等车,淡淡的日光从惨白的空气中渗透出来,飞舞的灰尘将路边的一点红和八仙草涂抹得毫无颜色可言,令人有前途茫茫之感,我仿佛能听见身体中水分被蒸发时的微响,嘶的一声。
周围有一二个拖着箩筐或者编织带的农民,并不见得特别老,可是全身都是困惑与闷厌,一个个面上出油,歪着、靠着,没精打采,衣服与脸上的皱褶都写着疲倦,呼出的气息相当不好闻。偶尔一辆车经过,尾气和尘烟立即扑得满头都是——不用翩翩抱怨,我自己也叹气起来,这样的环境怎么和翩翩家矜持高贵具备空调的轿车相比。
就在这无望又痛苦的等待中,公车倒终于来了。
不是上下班时间,车空得很,翩翩怕晕车,拉我坐在车头的双人座。又推开一扇窗,于是一股股凉风就趁势跳进车子里,时而拍到我们的面颊眼睛,时而掀起我们的裙子。
此时天光正好,空旷的车厢反像一幅宽大的银幕,树木的影子随时落进来、飞出去,有时飘出三五根平行的电线,有时飞快的闪过一个鸟影,行经大楼旁,银幕随即一片沉寂,像是在放映一部默片。
翩翩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真佩服她,任何时间地点都可以睡得着。
我只好沉默地东张西望,越到郊区空气越清新,车速也加快了不少。好像是刚下过雨不久,石栗木厚厚的叶子发出浓重的莽莽味,天气中渗出些许绿绿凉凉,干净的沥青路,两边伫立着密密匝匝的寂静大树。
然而车身猛地一刹,我稳不住身形,一下子扑到面前的扶手栏杆上。
翩翩也被震醒了,懵懵懂懂地问我:“湘裙湘裙,我们到哪里了?”
软软柔柔的微风拂过来,扑得人一头好干爽,翩翩的额前有被汗水濡湿的刘海,我帮她轻轻拨去,她回我安心的一笑,真如一块玉般无暇。
转车的时候我们夹在一群拖着大包小包的人群中等候,翩翩犹自昏昏沉沉,慵懒地依着我臂膀打呵欠。
然我蓦地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颈后的神经被突然收紧了一般,待要向后看,又不敢就此冒失,于是作势拢拢头发,假装随意地朝那个方向遥遥瞥去——不想这一瞥间,我整个人都好像都施了魔法,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是一位极其美丽的妇人,看得出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周身散发的光彩却如钻石般超越岁月并摄人心魄。她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如寒星般锐亮,定定注视的目光却又灼热而迫切;她的神情如此哀婉落寞,面容却那样精致曼妙;她的嘴唇棱角分明,骄傲坚定一如大理石雕就,然而稍微一弯,就洋溢着千言万语。
见我这样直视她,她也不回避,反而轻轻颔首,但随即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好像在竭力忍住随时便可喷薄而出的呜咽——是什么事情使得一个典雅高贵的女人这样悲痛欲绝呢?而且,她到底是谁?为何这样盯着我?而我对她也有着莫可明状的熟悉感?
我的脊背上顿时窜起一线寒流,如同被抛弃在冰极的高烧病人,身上冷热间歇,说不出的难受,几乎要被逼迫得灵魂出壳。我慌忙摇晃半梦半醒的叶翩翩,“翩翩你看!——快看那边!”翩翩被我这样大力推搡,吓了一大跳,睡眼尚自惺忪却连然四顾道,“哪里?湘裙你说哪里?”
然而正在这时公车驶来了,我还不及和翩翩细细解释,就已身不由己地被挟拥上了挤仄的车厢,最后的话淹没在无数人头涌动里,只听得翩翩尖着嗓子焦急地喊:“湘裙!湘裙!你在哪里?”  
                  
 二、菩提无树(3)
 我慌忙回应,但是我的声音立即被吞没在汹涌的人潮里。孩子的哭声、男子的谩骂、妇女的大呼小叫如洪水时的江面,任何东西抛至其中也会灰飞烟灭。我只得千辛万苦地在坚实的人墙里努力打开生路,强行挤向翩翩身边,刚被我挤开的人群立即又严丝合缝地并了起来,像船划开的水纹,立即就没了痕迹,唯一的涟漪是依旧喃喃的指责,我也只好充耳不闻。而此时,车已经开出大半站了。
“刚刚,你要我看什么?”翩翩一手扶住栏杆,一手压住裙角,气喘吁吁地问我。
我待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一笑,“算了,是我自己看花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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