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 第9节

　　安岛的同伴总会大声说：“你都说要了干吗不给钱啊。”

　　路人拔腿就走，像躲一场灾难似的。而安岛从来就不会和路人争吵，只要路人不愿意出这份钱，她就自然而然不说话了，她似乎非常习惯了，她习惯别人不愿意花这份钱，这份非常勉强的圈套似的。

　　安岛在看《简爱》的时候却完全相反，她总是痛骂对简爱不好的人，她似乎愿意为这个莫不相干的艺术形象打抱不平，还是喜欢在我面前说个不停，这我当然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非常裸露地看书，皮肤细腻的，在上面放着一本书，有时候她还有意无意遮挡一下她的*。她神情陶醉，头发飘逸在白皙的肩头，有几丝还打落在乳房上。一旦被她发现有几束发丝挡住她的眼睛或者乳房，她会丝毫不犹豫地撇过去，并且说：“我想去剪个头发，乱糟糟的，那些个理发店太贵了，也总是剪不好。”

　　你知道我怎么会反感安岛吗，我实在不想我的生活中，什么掩饰也没有。安岛就像一块璞玉吗，反而不是，她完*露的样子，使我觉得她非常庸俗，她好像完全生活在19世纪的时间里面，那时候的艺术家们还特别喜欢表现裸　体的女人，像著名的让&；#8226；奥古斯特&；#8226；多米尼克&；#8226；安格尔的《泉》，裸露得淋漓尽致的少女，健康的淡黄色皮肤，她挺起一只褐色的陶罐，倾倒泉水。她高贵至极，不过你要知道，一幅画就是一幅画，她是静止的，你会无尽地幻想她动的样子，她动的时候是否还有嘤咛的声音，是否还对你一笑，因为她栩栩如生而又不是真实的，所以你总是联想她活起来，这样常常连着你蠢蠢欲动的心。

　　所以你要知道安岛，我看到她的一举一动，我似乎什么也联想不到什么，在她穿着厚实的衣服时，我还能联想到她的*，她在*时，我什么也没有了。像是在沙漠里，你能看到的就是那些沙子，他们飞舞也好，沉沦也好，总归是一抔抔地落在那里。倘若你偶尔看到一块青草或者远处直直上升的孤烟，你却突然联想到很多，你会觉得大漠真美。不过现在什么也不是，好像。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白色吊桥　21
穆乐好像在这种*中察觉到了更多的弊端。我照录于此：

　　在现在的社会，遮掩和*是完全相对的，因为遮掩才使*获得更多的神秘感，一旦*，我们的内心似乎也完全暴露在空气当中，有时候裸露肉体就意味坦白内心。

　　如果对于一个羞耻心的人，他的生殖器完*露在众生面前，他一定比起揭开他所有的秘密都要尴尬。但是一旦当他裹上衣服，他的秘密就会变得重要，*似乎是所有秘密的底线。

　　援用伏尔泰对廉耻观的思考：人类发明衣服是为了御寒，而女人穿衣是为了掩饰月经。

　　所以，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裸露，这是需要非常大的勇气，首先，她已经将身体以及内心的一部分甚至大多数部分展示给了你，起码在她的内心里，她已经没有更加重要的部分能向你裸露，因为她最低限的秘密已经展开。

　　就像人类从史前文明走向现在文明，文明也是从裸露走向遮掩。

　　当复杂的社会逐渐形成，彼此之间需要遮掩的事物便越来越多，因为他们只有这样做，才能在社会里获得更多的“受制于己”，那个时候，他们遮掩的就不仅仅是身体。

　　生活在北罗德西亚的贝恩巴部落里的人们，他们的生活情况，于1933年9月有一则记录（我截取其中几段来说）：

　　1933年9月1日，准备了两葫芦啤酒，其中一葫芦给老人喝，另一葫芦给年轻人喝。有人生了一个小孩。其他村庄的妇女也赶过来祝贺，并在村子里呆了两三天。这期间妇女们种菜的活推后了。

　　9月2日，老人出去清理灌木。年轻人呆在家里喝剩下的、有点发酵的啤酒。更多的邻村的妇女赶来看新生的小孩。很少有妇女出门去侍弄菜地。

　　9月3日，年轻的男人和妇女去邻村参加由一个来访的教会医生主持的宗教活动。没有人去种菜。

　　9月7日，观察家所在的狩猎组杀死了一头雄鹿。男人们负责将鹿角取回来。妇女们磨多余的面粉，就着鹿肉一起吃。又准备好了两葫芦啤酒，人们从下午两点就开始喝酒。到4点钟的时候，年轻的男人开始醉醺醺地在村子里摇来晃去，四处滋事，最终吵起来。晚上跳舞。老年妇女也兴高采烈，而她们的女儿们则指责她们在村子里的广场上跳的粗鲁的舞蹈。没有足够的啤酒给年轻一些的妇女，她们仍保持清醒，并对其他人的胡作非为表示不满。除了年老的男人的农活干完了之外，其他人的活并都没完成。

　　9月8日，上午8点，每个人都情绪高涨地下地干活。中午12点，人们回到家里。年轻的男人坐在茅屋里，喝了两个小时的剩啤酒，用苏格兰传教士教的全音阶唱法唱赞美诗。年青女孩出去搞了一个小小的毒鱼活动，但是什么也没有抓到。

　　9月15日，3个男人在河边开垦旱季菜地。小男孩在学诱捕鸟类。年青女人都去了首都，还没回来。没有提供加餐。没有做像样的饭菜。

　　9月17日，很热。年轻的男人整体泡在屋里，相互为对方梳头、刮脸，相互捉虱子。没有加餐。女人们太累了，不愿意做饭。

　　9月19日，9个男人出去清理灌木丛。1个女人在锄地。3个女人在堆柴火。年青女人出去“毒鱼”，抓到了一条鱼（约2磅重）。

　　9月22日，3个男人出去整理灌木丛。1个男人锄地。4个年轻人和他们的妻子中的3个人去钓鱼。3个人在堆柴火。

　　9月24日，全村分享4葫芦啤酒。男人、女人都可以喝个够。喝啤酒的活动时断时续持续了两天。

　　9月25日，两个年长的男人在砍树。年轻的男人不敢爬树，因为“啤酒在眼前晃荡”。他们在屋里坐着编篮子。只有一个女人在侍弄草地。小男孩在诱捕鸟。剩余的啤酒被喝个精光。

　　我列举了贝恩巴部落的大量篇幅。在我的内心里，这就是人类文明还不曾遮掩得周详的时候，他们每天做的事情也非常简单，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秘密，这就是其乐融融的原因。

　　但是到了人类的文明遮掩得密不透风时，文明和生命便走向破坏神秘的弊端。人类利用很多办法，譬如最值得思考的，通过侵占或者战争来破坏这种神秘，尽管这是不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却在人类之间屡见不鲜，人们探视其他文明和生命的秘密越来越猖狂。他们在此基础之上，以践踏别人肉体的方式来使自己获得更高的神秘感和虚荣心。

　　是否可以认为，古罗马的士兵、中世纪的骑士、中国的春秋战国，乃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等等，人类或多或少总是在破坏一种文明的神秘感呢，这是不是人类自我构造蔽体而产生的弊端。

　　如果人类不曾遮掩自己，而是将性器官暴露在各自面前，他们起码不会有无穷暴露破坏的想法，因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这或许会成为人类生殖器的秘密。

　　即使我们看到猿类也总是为了争夺地盘和配偶而发生斗殴，但是一般情况下，它们从来不存在破坏对方额外财产的想法，因为它们总是守着自己的生殖器。

　　但是一定要认识到，性　欲和裸　体并不是绝对成正比的，据蒙田的观点说，男人看到一个裸　体女人，不会激起性　欲，反而会使性　欲冷淡下来。

　　人类的高明之处，并不完全是通过遮掩来提高文明，而有一部分要和人类的欲望挂起勾来，人类似乎就是为了获得更高的欲望而选择遮掩，即使性　欲也是这样的，“羞涩所掩饰的情欲只会变得更加诱惑；给情欲设置障碍，廉耻观反而会使性　欲更加炽热。”巴尔扎克亦将此观点重新包装。　。　想看书来

白色吊桥　22
正是我认为安岛将她最底限的秘密展露了出来，所以我总是觉得我和她之间什么神秘感也没有，我当然不怀有破坏某种神秘感的弊端，但是我却有探索神秘感的好奇心。现在我每天看到的是一个裸露的心灵在我的房间里看书和思考，你知道这就好像界定自己就在一个*的环境当中一样。你当然不能不这样想，你如果不这样想，你能想象到现代文明和史前文明的交集吗，显然是没有交集的，这就决定我必须要生活在史前文明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我的内心忽然被暴露，所以我产生了不安全感，我的不安全感就变成排斥安岛和我生活的状态。

　　我不喜欢和安岛生活的状态，我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因为安岛是非常幸福的，她对于这种生活似乎特别满足，她如果不乐意自己裸　体的状态，她就会选择遮掩一下。

　　但是我非常不喜欢，我有一次说：“安岛，你买的那件花格子睡衣呢？”

　　她说：“怎么了？”

　　我说：“你以前不是喜欢穿衣服睡觉吗？”

　　她说：“天气热了，衣服粘在身上好难过。”

　　我没有多余的话说，我有时候走在外面，就数落自己生活的糟糕。我有一次觉得和安岛在一起非常幸福，那已是大半年之前的事情，回过头来想，我那时候只是陷于“受制于己”，而无法自拔。

　　每个人似乎都想找到自己的幸福，这要论定到人类生命的哪一部分呢，不是爱情，不是亲情，不会是“受制于人”，更不会是苦难，那只有是“受制于己”吗。那幸福呢，有时候你觉得很奇怪，它也是欲望吗。有的人一辈子总在说“我想要的幸福”，他在说的时候似乎界定两点，一是他还没有真正的幸福过，二是他真正为此努力。

　　其实幸福就是“受制于人”，而且是一种欲望。我援引几句别人的话，“余只占有自身之一切”。商福特说：“幸福绝非轻易获得的东西，在别处不可能找到它，只有在我们自身中才能发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