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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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6年第4期-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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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金禾泪水都出来了。他颤抖着说,女谢老师,您认得我? 
  女谢老师笑容可掬: 
  “认得,认得,我怎么不认识您呢?您当年在河滩上播稻种,我们的柏荣同志还称赞您大胆创新呢……” 
  后来许金禾搞清楚了,“我们的柏荣同志”是地下党,当年的男王老师是地下党的一个书记,被军统暗杀了,嫁祸到了她和黄柏荣头上…… 
  女谢老师是个多好的人哟。她带着许金禾爷孙俩到班主任那里写上许腾蛟的官号,缴了学钱,找了座位坐下来才匆匆离去。后来许金禾才知道女谢老师当了校长了。 
  许金禾把蛟蛟搂在怀里,说,蛟蛟,你的书包里有一只芋娘,昨夜你娘给你煨熟的,香,等会你饿了就吃哟…… 
  蛟蛟点点头,满脸的高兴,说,爷爷,我要去玩…… 
  许金禾看到蛟蛟朝操场上奔跑玩去了,他微笑着走出校门。走出校门的时候,许金禾的眼睛里噙着泪花。 
   
  两个掮着边杆刀的民兵走进了气势雄伟的许家长茅屋。边杆刀上的红缨在春风里像燃烧的火焰耀眼夺目,民兵声气朗朗地说: 
  “富农分子许金禾,明天,明天带上你的那把青布洋伞到乡人民委员会报到!” 
  许金禾不明白干部要他带那把青布洋伞干什么?但这容不得他多问。这是干部的命令。干部的命令是不能问的,干部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他认为干部对他还是客气的。因为在镇反大会上,没有他的名字。那次开公审大会,荷花堤的团防局长,军统,恶霸地主,还有三青团主任等等,一个个五花大绑,被穿黄军衣的南下干部用枪押着上台斗争…… 
  当时许金禾挤在台下,两条腿就像弹棉花一样,一身的冷汗把全身都汗得透湿。 
  斗争会开完以后,那些南下干部就把那些恶霸押往青螺湾的沙滩上,当时恶霸地主许青山脸上就像渍了石灰,两只脚都站不起,南下干部一边一个拽着许青山的胳膊拖到沙滩上,一阵枪响,许金禾看见被枪毙的许青山时,他当即就把尿屙到了裤裆里…… 
  许金禾坚信一点,他不会被枪毙。他很自信地对女人说:是祸躲不脱,躲得脱的不是祸,别怕!你把那把青布洋伞拿出来给我。 
  许金禾的女人颤颤巍巍从衣橱里寻出那把青布洋伞,双手递到丈夫手里,那伞面上还粘着几粒谷,已经很干了。 
  斗争大会在荷花堤小街上举行。地主富农在台上满满荡荡地站了两排,上台来斗争地主富农的贫农代表诉苦把冤伸。许金禾的头低得快挨到搭台的门板上了。冷汗从脖子里往脸上倒流,他几乎晕厥过去了。轮到斗争许金禾了,民兵把他拽起来,要他站在台前,身材高大的许金禾睁开眼睛一看,台下黑压压的尽是眼睛盯着他,羞死人啦!许金禾无地自容,但又不得不面对观众。斗争许金禾的贫农诉苦说:狗日的禾鸡婆,六月炎天,贫下中农扮禾的时候,他打洋伞。当年的禾鸡婆好神气,撑一把洋伞往扮桶前面一站,侧起耳朵听了听,然后又往扮桶后面一站,又侧起耳朵听了听,然后对着我们这些贫下中农扮禾佬手一挥:你们留下来,我请你们扮禾。你们走,我请你们不起,另找东家发财去吧,中饭我就不留你们吃了……狗日地主富农黑心肠,好大的臭架子! 
  南下干部把许金禾的那柄青布洋伞拿出来撑开,在台上向观众展览,然后用北方话说,群众同志们啊!你们看,你们看看,贫下中农连斗笠都买不起,这些地主富农还撑洋伞呢!贫农辛苦种田,地主富农享福嘞!真是剥削阶级黑心肠……当时许金禾竟然不知死活地解释说,我打洋伞不是为了遮太阳,我是…… 
  台下有人振臂高呼,打倒地主富农! 
  台下的人群跟着挥舞手臂一呼百应喊口号。 
  斗争大会散了。还好,干部没把他怎么样,只说了句:你回去吧。 
  许金禾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 
  心情放松的许金禾在回家的路上,在荷花堤街上,他与女谢老师对面相遇了。许金禾的心里一酸,他觉得他的委屈只有女谢老师这样的人才会懂得。他大步走上前去喊女谢老师,他想把他撑洋伞的目的不是为了遮挡太阳,而是……讲给她听。万万没有想到女谢老师看了他不再称他为许大爷,而是满脸冰霜。她用鄙视的目光盯着他说:穷人连斗笠都买不起,你还撑洋伞嘞,哼! 
  许金禾全身都僵硬了,好半天才移动双脚往回走。 
   
  土改结束了。许金禾一家依旧又回到了疏溪祠边上的河湾里。早已颓败的疏溪祠在土改的时候被民兵拆掉了。许金禾一家就在这废墟上搭了一个茅棚。土改工作队的干部按政策在疏溪祠后面的湖边上给许家划拨了三十亩湖田。地主富农再也不能靠收租靠剥削吃饭了,要自食其力。秋去冬来的时候,坐在茅棚里面烤火的许金禾看见孙儿哭哭啼啼拎着被撕破了的书包走了进来,孙儿的额上淌着血。许金禾的女人和媳妇大惊小怪地拥过来问长问短。许金禾一脸怒气斥退了她们,将孙儿搂进怀里,然后悄悄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半瓶酒来,用手指蘸着酒轻轻擦去血迹,用酒洗刷好伤口,从腰围裙上撕一块布条来紧紧包扎好了,然后牵着孙儿的手说:蛟蛟,走,爷爷带你到湖边戽鱼去。 
  爷孙俩扛着戽斗耙头,拎两只篾丝圆篮往湖边走去。苍白无力的太阳出来了,照着湖田中间的小沟里的水,水浅浅的,有一群鱼在浅水里晒太阳。许金禾说:蛟蛟,来,我们戽鱼,戽了鱼回去煮给蛟蛟吃。 
  孙儿在太阳底下和爷爷一起很快乐。孙儿的脸像这冬天的太阳,片刻的光明之后,愁云立即上来。他依偎在许金禾身边,畏惧而犹豫地说:爷你,我不想去学校……去读书了。 
  许金禾把孙儿搂在怀里: 
  “蛟蛟,爷爷依你。” 
  孙儿一蹦起来,笑吟吟地望着爷爷,他看见太阳出来了,暖洋洋的。 
  湖田外面是一望无边的湖泊,湖面上有三三两两的渔船,远远近近的渔船上飘出了一缕一缕的炊烟,炊烟融入了天空的云层。湖面有枯萎凋零的蒲草和残荷,有野鸭匍匐在草丛里,有白鹭在那里飞翔着。许金禾先用耙头将水沟里用篾织的戽斗一斗一斗把水戽出去。水沟里的水渐渐浅了,露出黑油油的湖草来。有一群群的鲫鱼在水里乱跳,惊恐不安地钻进深厚的湖草里。孙儿脱了鞋,挽了裤,提一只渔篮走进沟里掀开湖草将一条条活活的鲫鱼捉住了,鱼在他的双手间使劲摇着,发出啪啪的响,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把头扭向一边,眯着眼喊:爷爷,您看。 
  水干了,湖草掀动了,鱼腥味在辽阔的原野弥漫,冬天的风把弥漫在空中的鱼腥味吹向远方。天上的白鹭飞来了,远远近近,一只两只,三五只,朝这爷孙俩飞来,在他爷孙俩的头顶盘旋,然后收拢翅膀落下来,停在水沟里,寻找鱼虾。孙儿挥舞一下手臂,那白鹭又翩翩起舞,飞向空中,空中有金光万道的太阳,有洁白的祥云,孙儿说:爷爷,这白鹭想吃鱼,我想吃白鹭呢。 
  爷爷说:蛟蛟,你把小鱼虾留给白鹭吃,你不要吃白鹭,白鹭救过我们家的命呢。 
  蛟蛟听爷爷这么说,便站在水沟里抬头痴痴地盯着天上的白鹭,他觉得那些白鹭的羽毛特别地白,白得像银子一样放光放亮。蛟蛟把手中的小鲫鱼小鳑鲏朝白鹭扔过去,说,白鹭,白鹭快来吃鱼。 
  蛟蛟把鱼扔到了水田里,那些白鹭果然降落下来,玉立在水田中吃鱼。白鹭那铁灰色的腿特别长,而且矫健。它们伸出长长的脖子,用尖尖的嘴去啄鱼,它们吃鱼的时候眼睛朝着蛟蛟看,蛟蛟看见那白鹭的眼睛特别特别亮,很友好很慈祥…… 
  许金禾拨开湖草,眼疾手快地把鱼一只只捉进渔篮里。 
  这沟里是清一色的鲫鱼,黛色的背脊,银白色的肚皮,银花边一样闪亮。捉进渔篮,渔篮里发出金属般的声音,许金禾的渔篮装满了,他把渔篮放到岸边,然后走到孙儿一起,爷孙俩捉了鱼一齐往篮子里塞。捉得渔篮满了,许金禾将两篮鲫鱼放进湖水里,洗得净了,用戽斗的柄挑到肩上,孙儿扛着耙头走在前面,往家里跑,喊奶奶和妈妈快烧火洗锅煮鱼吃。 
  天黑了,许金禾把满满一篮鲫鱼交给儿子明庭,悄悄说: 
  “去,你把这篮鲫鱼送到黄仁贵家的阶石边……” 
  明庭知道父亲的心思。家里没有粮了,黄仁贵家里有粮。 
  …… 
  许金禾一家人蛰伏在茅棚里等待着天上掉白米下来,许金禾侧耳听着茅棚外面的动静。那一夜好静。直到后半夜刮起了呼呼的西北风,紧接着又嘀嘀嗒嗒下起了雪籽儿,好冷。在等待中,一夜未眠的许金禾心都凉透了。黄仁贵啊,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哟! 
   
  分了上等良田的黄仁贵满脸喜气。几十亩早禾长得好,但稗草总是出类拔萃。那些分了田的贫农人手不够时也请短工。许金禾喜欢到黄仁贵家去做短工,黄家的饭菜油水重,偶尔还能喝上两杯酒,吃过中饭以后还能歇饭憩。许金禾是个生来就闲不住的人。他看到黄仁贵的阶石边扔的一块长条形的麻石,许金禾觉得好眼熟,就使劲把它翻过来,果然是它。是许金禾当时没有凿完的那个石槽。土改开始时,黄仁贵定的是破产地主,分浮财时他没赶上。后来按照政策把他划为了贫农。既然没有分浮财,土改工作队的干部说:去,在拆了的许家长茅屋废墟上还有一个石猪槽,分给你啦! 
  黄仁贵请人将这个石猪槽抬了回来,是个半成品的石猪槽,又不能喂猪。 
  黄仁贵看见许金禾在翻那个石猪槽,就说: 
  “禾鸡婆,如果你舍不得,就抬回去吧,反正我也只是垫阶石。” 
  许金禾脸都白了,连连摆手说,东家,你快别说了,干部把它分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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