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问-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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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问-谈歌-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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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就一拥而上,把黄超四个人抬了上去。
    司机吓得呆了:哥们儿,别这样啊,我还有事啊。
    陈洗明上了车,回头吼一句:你等着吧,回来连车带钱一块给你。
    车猛地开出了小镇。
    到了县医院,四个人被推进了急救室,不一会,一个刀条脸的医生走出来说:
太晚了。
    四个人都被推进了太平间。
    陈小娟哇地一声,当场哭得昏了过去。
    大家堆在走廊里,全部失魂的样子。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总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陈洗明拉了我一把,我感觉他的手冰冰的。我随他走出来,他掏出烟,手却哆嗦着,
怎么也点不着。他呆呆地看着我:秀才,这,这,是怎么回事啊。说着,就猛地往
地上一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我放不出声来,总觉得心头让人割了一刀。泪吟叶地落下来。
    雨下得缓了。风也软下来。一阵汽车喇叭响,一辆小轿车开进了医院的大门,
灯光雪亮。我迷迷瞪瞪地看到,黄镇长和白镇长从车上下来了。
    当夜就向局里发了电报。局里回了电报。命令:死者就地整容。死者家属和局
领导即日就到。
    过了两天,吴局长和局工会局办公室几个人来了。带着于春瑞的老婆孩子,张
大魁的妻子,杨小兵的父母和黄超的父亲。那天天气真好,阳光下,这些人的脸色
都是惨白惨白的。
    小镇的招待所里哭成了疙瘩。随后,我和陈洗明陪着红肿着眼睛的吴局长,和
死者的家属们去了县医院的太平间,我没敢进去,哭声又在里边炸响了。我又一次
感到了,死难是活者的不幸。
    晚上,吴局长找陈洗明谈话。谈到半夜,陈洗明回来了。进了门,就重重地往
床上一躺,扯过被子就蒙住了头。
    局长怎么说?我问。
    局长让撤下来。他在被子里蒙蒙地说。
    你怎么说?我问。
    他猛地掀开被子:不能撤。就差了一个孔了,就这样走?我们对不起死的。
    我看到陈洗明面目狰狞极了。
    陈洗明闷了一会,呆呆地说:刚刚吴局长说,杨小兵的调令早就来了,棉纺厂
的工人艺术团要调他去搞歌曲创作。
    我大怒:那为什么早不通知他回去。他要是早回去,也不至于把命丢了啊。
    陈洗明恨道:局里人事处刘处长老丈人死球的了,回去办丧事,把调令压在抽
屉里,生给耽误了。真是操他姥姥的。陈洗明破口大骂起来。
    我发现一向文明的陈洗明最近张嘴尽是脏话。
    尸体在县火葬厂火化了。吴局长让家属们把骨灰带走。于春瑞的女人把大家气
坏了。这女人不接骨灰,要局里发给她抚恤金。气得王莉要打她。
    那女人就坐在火葬厂的门口撒泼。
    吴局长叹口气,告诉她,一切问题都要等回去再谈。再这样胡闹,局里就不管
她了。她这才悻悻地起来了。
    大魁的妻子刘小月到走眼泪也没有断线。最后嗓子也哭哑了。就那么呆呆地把
大魁的骨灰紧紧地抱在怀里。陈洗明告诉我,吴局长已经口头答应了,回去考虑刘
小月调到局里的事情。
    黄超的父亲把骨灰交给了我:你们是老同学,黄超说过,命中注定,他一辈子
要跟山打交道。这孩子脾气犟,就把他留在这山里吧。老人说到此,声音便哽住,
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和陈洗明接过黄超的骨灰,腿一软,就跪在老人的面前。
    全队的人都跪下了。
    当天下午,我们和镇上商量了,就在工地的山顶给黄超下葬。
    队员们挖了一个深坑,陈洗明双手托起黄超的骨灰,嘴里喃喃道:黄超,我送
你,走好,走好啊。
    填坟的时候,黄镇长和白镇长几个人来了,黄镇长没有说话,只和吴局长握了
握手,就接过我手中的铁锨,他们每人填了三锨土。
    一个新坟就立了起来。默默地,谁也不说话,都在淌泪。黄镇长接过白镇长递
过来的一瓶酒,洒在了黄超的坟上。一股酒香四下里溢散。突然,陈小娟扑通跪在
坟前,两手抓进土里,嚎啕大哭起来。
    于是,哭声大作。凄绝的哭声,在山上疯跑起来。我就感到心被这哭声撕成了
碎片。
    阳光猛地灿烂起来,水一样直泼下来。风儿呆呆地吹过,远处传来几声鸟叫。
几朵白云在天边悄悄地移来移去。
    又过了一个月。山顶最后一眼孔打完了。陈小娟把分析报告交给了陈洗明。
    陈洗明忙着让大家拆卸钻机,搬运下山。山下上来一帮老乡,为首的是粗眉毛,
对陈洗明说,是黄镇长让他们来的。
    汽车在山下发动,却不见了陈洗明。有人说,陈书记在山上。我就上山去喊他。
    远远地,就看到陈洗明呆呆地坐在黄超的坟前。我走近了,见他脸色灰暗。他
抬头看到我,伸手朝我要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秀才,我心里挺憋得慌。
    我看到,他眼睛里又含了泪。
    我叹口气:是啊。我也是。
    陈洗明道:我真不该跟黄超吵那一架。
    算了球的。都过去了。
    他骂我是官迷。我真是官迷啊。
    别说了。
    我真是对不住他,我向局里告了他两次。
    别说了。我吼了起来。
    一阵沉默。他站起身,步子软软地下山去了。我盯着他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我掏出烟来,一支支散在黄超的坟上。
    我走下山。黄镇长几个人来送行。后边还跟着粗眉毛几个村干部。
    黄镇长和我们一一握手话别。
    黄镇长笑道:你们在这里干了好几个月,还搭进去好几条人命,找着什么矿了
吗?县委的领导让我问一问呢。
    陈洗明道:还要回去化验分析才能知道。
    黄镇长笑道:这个咱就不懂了。有没有的,日后要给我们个信才好。
    陈洗明点点头:那是当然的了。
    黄镇长从后边提过一个小提包,递给陈洗明:里边有点土特产,请带给黄队长
的儿子。告诉他,这里有一个伯伯替他父亲看坟。
    我看到黄镇长眼里噙满了泪。
    收队回来,我加了几个夜班,写出一个三万多字的报告文学。我自觉注入了感
情,我读给陈洗明听了,他听了直哭。催我赶快寄走。我说,只是我们这次找矿效
果不大明显,没有什么硬指标好写。怕是不够分量。陈洗明红红着眼睛瞪着我,我
们死了好几个人,还要什么硬指标?编辑部要是觉得这还不够分量,就都是王八蛋
了。我就寄出去了。一个月后,稿子退了回来,是李主任退的。还附了一封信,信
上说,调子太灰暗,不好发。说应该写些地质队员战天斗地的乐观精神,地质队有
它的艰苦性,也有它的浪漫色彩,应该多加些笔墨。最后说,这次找矿既然没有太
大的成果,就先发个消息为好。报告文学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说他已经从报告文学
里摘去了几句话,可以先发个一句话新闻。
    我读了信,便又想起了黄超,心里觉得在淌血。实在无话可说,就回了一封信,
悉听尊便。陈洗明听说了,到我这里骂了半天娘。骂完了,就眼睛红红地盯着我:
秀才,你一定要好好写写黄超他们几个啊。说着,声音就哽住。就告辞走了,走到
门口,又回过头来。秀才,梁工快不行了,明天我们去看看他吧。我点点头,心里
空空落落的。
    又过了一个多月,报社头版发了一条几十个字的简讯:本报通讯员谈歌报道:
A地区经A地质局A地质队野外工作验证,有一座A型A矿。储量目前尚不明确。
    我把这张报纸剪下来了,给黄镇长寄去了,请他明年清明代我把这条剪报在黄
超坟前烧了,以示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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