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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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之家 作者:[智利]伊莎贝尔·阿连德-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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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着锅上街游行,抗议买不到东西。居民中一半人要推翻政府,另一半人要保护政府,谁也顾不上干活儿。一天晚上,阿尔芭看到中心大街黑魃魃的,空无一人,不由得大吃一惊。整整一个星期没人收垃圾,野狗在堆积如山的垃圾里刨东西吃。电线杆上糊满印刷的传单,冬雨把传单上的字迹冲刷得模糊不清。所能利用的空间都刷上了两派提出的口号。有一半街灯被石头砸坏了,楼房没有一个窗口有灯光。只有用报纸、木板点燃的火堆放射出微弱的光芒。那是在部机关、银行、办公楼前站岗的人取暖用的。他们轮流值班,防止极右团伙乘夜色袭击公共场所。阿尔芭看见一辆厢式货车停在一幢公用建筑前。从车上下来几个戴白头盔的年轻人。他们手拿油漆桶和油漆刷。用浅颜色在墙上打好底子,然后画上几只彩色的大鸽子、蝴蝶、红艳艳的花朵、诗人的诗句和号召人民团结起来的口号。他们是青年纵队队员。他们认为用表现爱国主义的壁画和鸽子宣传画可以挽救革命。阿尔芭凑上去,向他们指了指大街对面的一幅壁画。壁画上涂了红油漆,是用大个字母写的一个字:Djakarta。
    “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同志?”她问。
    “不知道。”大家回答说。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反对派要在墙上写下这个亚洲词儿。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在那个遥远城市的大街上尸积如山。阿尔芭跨上自行车,朝家里骑去。自从汽油定量供应,公共汽车工人罢工以后,她从地下室把童年时代的旧玩具找了出来,用以代步。阿尔芭边骑边想着米格尔,一种不祥的预感憋得她喉头发紧。
    有好长一段时间她没去上学了,时间充裕得很。教员宣布无限期罢工,学生占领了各系的大楼。在家里学大提琴学得厌烦了。只要不和米格尔一起玩耍、散步或者争论,她就去区里的慈善医院,给海梅舅舅和其他几位医生帮忙。他们不顾医学院下达的停止工作、和政府捣乱的命令,还在继续行医。这是一项极其繁重的任务。走廊里挤满病人,像一群咩咩哀鸣的羊羔,一连几天等着治疗。护士人手不够。海梅拿着手术刀就睡着了,时常忙得忘记吃饭。他瘦了,显得十分憔悴。他每天值班十八个小时。躺在破床上也难以入眠,还在想着排队等候的病人。医院里没有麻药,没有注射器,没有药棉。纵然他变成一千个人,也不够用,这好比是打算用手阻挡住一列奔驰的火车。阿曼黛作为志愿人员也在医院里工作,一来可以接近海梅,二来可以找点儿事干。护理素昧平生的病人累得她精疲力竭,但是青年时代曾经照亮她内心的光辉又重新照亮了她,一时间甚至幻想着自己是幸福的。她围着一条蓝色的围裙,穿着一双胶鞋。可是,海梅总觉得她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昔日戴的玻璃串珠还在叮当作响。海梅喜欢她陪在左右,甚至希望他还爱她。几乎每天晚上总统都要在电视上露面,揭露反对派正在进行一场殊死的战争。他很劳累,时常声如裂帛。反对派说,总统喝得醉醺醺的,从热带地方用飞机运来不少穆拉托女人,晚上和她们纵欲取乐,为的是暖暖骨头。总统提醒大家,罢工的卡车司机每天从外国人手里领取五十美元,使全国陷于瘫痪。反对派回答说,有人利用外交邮袋给他送来椰子冰淇淋和苏式武器。总统说,敌人和军人勾结,阴谋发动政变,他们宁肯让民主制度死亡也不愿意由他来领导民主政府。反对派指控他患了偏执狂,满嘴瞎话,从国家博物馆里偷出名作,放在他情妇的屋子里。总统预言,右派已经武装起来,并且打定主意把祖国卖给帝国主义。反对派回答说,总统的储藏室里堆满鸡胸脯,可是老百姓排着长队,只能买到鸡脖子和鸡翅膀。
    那天,特鲁埃瓦参议员正在书房里算账,路易莎·默拉按响了街角大宅院的门铃。在默拉姐妹当中,只有她还活在人世。她的身材萎缩了,好似一位流浪的天使,但仍然光彩熠熠,仍然具有不可摧毁的精神力量。自从克拉腊去世以后,特鲁埃瓦一直没再看见过她。但是,从声音和气味上还是认出了她。默拉的声音还像悦耳的银笛。她身上那股野香堇菜的芳香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淡薄了,不过从远处仍然可以闻到。她走进书房,肋生两翅的克拉腊的形象也随着进来。特鲁
    埃瓦有好几天没见到克拉腊了,如今他那双恋人的眼睛又看见克拉腊在空中翱翔。
    “埃斯特万,我这次来,是想告诉您一些不幸的事。”路易莎·默拉在安乐椅上坐下来。
    “唉,亲爱的路易莎,不幸的事够多的了……”埃斯特万叹了口气。
    路易莎讲述起从观看星象上发现的事情。特鲁埃瓦是讲求实际的。为了说服他,路易莎·默拉先说明了一下她使用的科学方法。她说,近十个月来,她研究了政府和反对派中每一个重要人物的星牌,
    其中也包括特鲁埃瓦。把星牌比较一下,可以看出在这个历史性时刻将要发生不可避免的流血、痛苦和死亡事件。
    “埃斯特万,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她最后说,“残酷的时刻正在逼近。死者会不计其数。您是在胜利者一边,只是胜利会给您带来更大的不幸和孤独。”
    坐在这个非比寻常的女巫面前,埃斯特万·特鲁埃瓦心里不大舒服。她扰乱了书房的宁静,她那些星象学的胡说八道闹得他心绪不宁。可他又不敢撵走她。这是为了克拉腊。他坐在一个角落里正用眼睛的余光观看死去的爱妻。
    “埃斯特万,我这次来,不是想用这些消息打扰您,反正您也左右不了。我是来找您的外孙女儿阿尔芭说说话的,她姥姥让我给她带个口信儿。”
    参议员把阿尔芭叫来。阿尔芭七岁以后没再见过路易莎·默拉,
    但是她记得十分清楚。她小心翼翼地拥抱了默拉一下,免得把她那象牙般的纤细的骨架挤碎了。她贪婪地闻了闻默拉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香气。
    “我来告诉你,你要小心点;孩子。”路易莎·默拉擦干了激动的泪花说,“死神步步紧跟在你后面。你姥姥克拉腊从彼岸保护你,但是她叫我告诉你,在大灾大难中幽灵想保护人也无能为力。最好你出趟远门儿,到大洋对岸去。到那儿就有救了。”
    谈到这里,特鲁埃瓦参议员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认为眼前这个女人准是个疯老婆子。过了十个月又十一天,在宵禁中有人在夜间把阿尔芭带走了。到那时,特鲁埃瓦参议员准会回忆起路易莎·默拉的预言。
                                第十三章
                                  恐怖
    军事政变那天,一大清早阳光灿烂。在乍暖还寒的初春,这是很少见的。海梅几乎工作了一整夜,到早上七点钟仅仅睡了两个小时。一阵电话铃声把他惊醒了。听到女秘书略带慌乱的声音,他才睡意全消。电话是从总统府打来的,通知他尽快赶到总统同志的办公室。不,总统同志没有生病。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只是奉命通知总统的所有医生。海梅像梦游者似的穿好衣服,开动他那辆汽车。幸亏因为职业需要,他有权领到汽油,否则,只好骑自行车到市中心去了。八分钟后,海梅到了总统府。看到广场上空空荡荡,他感到十分惊讶。一队健壮的士兵守在政府所在地的门洞里,一个个身着戎装,头戴钢盔,荷枪实弹。海梅把汽车停在阒无一人的广场上,没注意到士兵打手势要他站住。他刚一下车,士兵立刻举起枪,把他包围起来。
    “出了什么事啦,同志们? 跟中国人打仗啦? ”海梅笑着说。
    “往前走,这儿不准停车! 禁止车辆往来! ”一位军官用命令的口吻说。
    “很遗憾,是总统府这儿叫我来的,”海梅边解释边掏出身份证,“我是医生。”
    他们陪着海梅走到总统府沉重的木门旁,一队军事警察在那儿站岗。站岗的把海梅放了进去。总统府里一片骚乱,仿佛轮船失事一样。职员们像昏了头的老鼠似的顺着楼梯跑上跑下。总统私人卫队把家具挪到窗口,把手枪分发给总统亲信。总统迎面走来。他头戴钢盔,和那件精致的运动衫、意大利鞋颇不相称。海梅这才恍然大悟,准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了。
    “大夫,海军叛乱了,”总统只短短地说了这么一句,“战斗的时刻到了。”
    海梅抄起电话,通知阿尔芭不要离开家,还求她转告阿曼黛。事情急转直下,此后他再也没能和阿尔芭通上话。九点钟以后,来了几位政府的部长和政治领导人。他们通过电话和叛乱分子谈判,以便看一看叛乱的规模究竟有多大,能不能找到和平解决的办法。但是,到了九点半,政变军人掌握了全国武装部队。在军营里开始清洗忠实于宪法的军人。那位负责统领军事警察的将军命令总统府卫队出来,因为警察也归附了政变集团。
    “同志们,你们可以走。不过,把枪都留下。”总统说。
    军事警察们心乱如麻,羞愧难当。但是,将军下了死命令。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看看国家元首的眼睛。他们把枪放在院子里,低着头,鱼贯走出总统府。走到门口,一个士兵转回身来。
    “我和您留下来,总统同志。”他说。
    到了上午十时左右,事态明朗了。通过对话无法收拾局面,几乎所有的人都纷纷撤退出去。只留下了总统的几位挚友和私人卫队。总统强令他的女儿们也离开这儿。大家连拉带拽地把她们拖了出去,从大街上传来她们呼唤爸爸的声音。留在总统府的大约有三十人。他们隐蔽在二楼的几个大厅里。其中就有海梅。海梅以为自己在做一场噩梦。他坐在一把红色丝绒椅上,手里拿着枪,木呆呆地望着手枪。他根本不会使用。他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看了看手表,这场噩梦刚刚过去了三个钟头。突然他听见总统通过广播向全国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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