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铁皮鼓- 第9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敲三小时,至多四小时,他的手指运用自如,仿佛是长在另一个肢体比例正常的人
身上似的。马策拉特先生靠灌唱片变得非常富有,今天还靠灌唱片挣钱。想要谋利
的人都在探望日来拜访他。还在他的那场官司开始之前,在他被送到我们这里来之
前,我已经久闻其名,因为奥斯卡·马策拉特先生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艺术家。我个
人相信他是无罪的,因此,我说不好他是否会在我们这里待下去,抑或有朝一日会
出院,重操旧业,蜚声艺坛。现在,我又该替他量身高了,虽说两天前刚刚量过………
    我的护理员布鲁诺的复述,我不想再去复审。我,奥斯卡,又拿起了笔。
    布鲁诺刚用折尺给我量过身高。他把尺留在我的身上,离开了我的房间,一边
大声宣告测量的结果。甚至他在我讲述时偷偷做的编结物也落在了地上。我想,我
要去叫霍恩施泰特博士小姐。
    在女医生霍恩施泰特来到病房并向我证实布鲁诺测量的结果之前,奥斯卡先对
读者诸君讲了吧:在我向我的护理员讲述我的长个儿历史的三天内,我赢得了——
难道这是一种盈利吗?——整整两厘米的身高。
    就这样,奥斯卡从今天起身高为一米二十三。现在他将报道,战后,人家让他
离开杜塞尔多夫市立医院而他也能开始——人家让他出院时也始终这样设想——过
成年人的新生活之后,他,一个会说话、犹豫地写着、勤奋地读着、虽然畸形但此
外相当健全的年轻人究竟境况如何。



  

 


                              打火石与墓碑

    肥肥胖胖,成天睡眼蒙眬,菩萨心肠。古丝特·特鲁钦斯基成了古丝特·克斯
特后,自身不需要有什么改变。加之,她跟克斯特相处的时间实在有限:克斯特上
船去北极海前线之前休假十四天,他们订婚;他从前线回来休假两周,他们结婚,
多半时间躲在防空洞里。库尔兰的军队投降后,虽然没有传来过克斯特还活着的消
息,但每当有人问起她的丈夫时,古丝特便用大拇指指着厨房门,有把握地说:
“他在那边伊凡'注'的战俘营里。只要他一回来,这里就会大变样。”
    比尔克区的这个寓所里留待克斯特去改变的事情,指的是玛丽亚和库尔特来后
的生活。人们让我出院了,我告别了护士们,答应有时会去看她们,便乘上有轨电
车到比尔克去找这姊妹俩和我的儿子库尔特。那幢公寓,从四楼到屋顶全烧光了。
我到了三楼,发现这里已成了玛丽亚和我的儿子所经营的一个黑市商品中心。小库
尔特六岁,也扳着手指在计算。
    玛丽亚即使做黑市交易也忠于她的马策拉特,她做的是人造蜂蜜生意。她正从
没有商标的桶里舀出蜂蜜,倒在磅秤上。我刚进门,还没能熟悉这狭窄的天地,她
就要我把蜂蜜装进口袋,每袋四分之一磅。
    小库尔特坐在一只贝西尔洗衣粉木箱后面,像是坐在柜台后面,虽说也看了一
眼他的病愈回家的父亲,但他那双冬天似的灰眼睛却盯着什么值得看的东西,而且
要把目光穿透我才能看清。他面前放着一张纸,正在纸上编排想象的数字纵队。他
在人头挤挤、暖气设备不佳的教室里才上了六星期课,已经摆出一副冥思苦索者和
一心出人头地者的架势。
    古丝特·克斯特在喝咖啡。她把一杯咖啡推到我的面前,我发现,是真咖啡。
我忙于包装人造蜂蜜的时候,她好奇地注视着我的驼背,露出同情她的妹妹玛丽亚
的神情。坐着不动,不让她摸摸我的驼背,她觉得难以做到。对于所有的女人来说,
摸摸驼背便会走运。对于古丝特来说,走运就是克斯特回乡,改变一切。她克制住
自己,摸摸手里的咖啡杯算是替代,可这不会使她走运,于是大声叹了一口气。在
以后的几个月里,我将每天都能听到她叹气。她说:“克斯特一回来,这里就会大
变样,你们可以相信此话,虽说你们还没有见到他。”
    古丝特谴责黑市交易,却又爱喝靠人造蜂蜜换来的真咖啡。顾客一来,她就离
开起居室,穿着拖鞋进厨房,在那里弄出格格的声响以示抗议。
    顾客很多。九点刚过,早饭刚吃完,门铃就开始响了:短——长——短。入夜,
将近十点时,古丝特关掉电铃,常常不顾小库尔特的抗议,他因为上学,只能利用
一半的交易时间。
    上门的人说:“有人造蜂蜜吗?”
    玛丽亚温柔地点点头并问:“四分之一磅还是半磅?”上门的人也有不要人造
蜂蜜的。他们会说:“有打火石吗?”一天上午、一天下午交替着去学校的小库尔
特,从他的数字纵队里钻出来,伸手去摸毛衣里面的衣服口袋,用小孩挑战的清脆
声音把数字送进起居室的空气中去:“想要三块还是四块?您最好要五块。马上要
涨价,至少二十四。上星期是十八,今天早晨我已经不得不开价二十。如果您早两
个小时,我刚放学就来,我还可以只要您二十一”
    在长四条街、宽六条街的地盘内,小库尔特是独一无二的火石商。他有个来源,
但从不泄露这个来源,却又一再说:“我有个来源!”甚至他上床前也说,代替做
晚祷。
    我身为父亲,有权要求知道我儿子的来源。他从不神秘反倒是自信地宣布:
“我有个来源!”他一说,我紧接着便问:“你的火石是从哪儿搞来的?快些告诉
我,你是从哪儿搞来的!”
    在我调查这个来源的那几个月里,玛丽亚总是说:“别管你弟弟,奥斯卡。一
来这跟你无关,二来如果该问我早就问了,三则你别装成像他的父亲似的。几个月
前,你连个‘呸’都不会说呢!”
    
 
    遇上我不肯罢休,硬要追问出小库尔特的来源时,玛丽亚会用巴掌猛拍人造蜂
蜜桶,怒火一直烧到胳膊肘,同时攻击我和有时支持我调查来源的古丝特:“你们
都是饭桶!还想破坏我儿子的买卖。你们赖以生活的,正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我
一想到奥斯卡得到的那几卡路里'注'的病人补贴被他两天内就吃光时,我就会生气,
可实际上我只觉得可笑。”
    奥斯卡不得不承认,我住院时,胃口好得出奇,医院的伙食却少得可怜,多亏
了小库尔特的这个来源——这比人造蜂蜜的收入要多——我才能恢复体力。
    父亲不得不惭愧地沉默不语,带着小库尔特天真地发慈悲而给他的相当多的零
花钱,尽量地少待在比尔克区的寓所里,免得见到自己丢人现眼。
    今天,各种各样地位优越的经济奇迹评论家们越是少去回忆当时的环境,就越
加欢欣鼓舞地说:“币制改变之前的时期已经是难以置信的。现在已经活跃起来了!
人们肚里空空,却还去排队等戏票。各种临时安排的土豆烧酒聚会简直像神话一般,
比今天通常举行的香按酒和鱼子酱宴会不知有趣多少倍。”
    这些人,你可以把他们叫做错失机会的浪漫派。我本来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地悲
叹自己错失了机会,因为在小库尔特那个打火石来源像泉源进涌的几年里,我几乎
不费分文地在成千努力补习和学习的人的圈子里受教育,报名听业余大学的课程,
成了名叫“桥”的不列颠中心'注'的常客,同天主教徒和新教徒讨论集体罪责'注'。
我跟所有这些人一起感到有罪过,他们当时想的是:我们现在承担罪责,那么事情
也就会过去,将来情况好转时,我们也就不必再感到内疚了。
    多亏了夜大学,我才具备了过得去的文化水平,当然学得不系统,有缺漏。当
时,我学了许多书。我长个儿以前的那本读物,它只教给我可以把世界分成两半,
一半属于拉斯普庭,一半属于歌德,再就是我从一九○四年至一九一六年的克勒的
《船队年鉴》上得到的知识,这些我都觉得不够了。我读书之多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上厕所我也读书。夹在捧着书阅读的、拖着莫扎特辫子的年轻姑娘中间排几小时队
买戏票时,我也读书。小库尔特出售打火石的时候,我也读书。我在包装人造蜂蜜
的时候也读书。停电的时候,我借蜡烛光读书,蜡烛也是靠小库尔特的来源弄到的。
    说来惭愧,那些年里的书我并没有读进去,而是前读后忘,只留下片言只语,
若干格言。话剧呢?只记住几个演员的姓名:霍佩,彼得·埃塞尔,弗丽肯席尔德
和她的发音特别的字母“r”,在实验剧场演出还有待弗丽肯席尔德纠正“r”发音
的戏剧学校女学生,以及格林德根斯。他扮演塔索,一身黑服,把歌德在剧本中规
定要戴的桂冠从假发上取下,因为这绿东西烫焦了他的鬈发。这同一个格林德根斯
穿同样的黑服扮演哈姆莱特。弗丽肯席尔德说,哈姆莱特太肥。给我留下印象的倒
是约里克的颅骨'注',因为格林德根斯就这头颅所讲的一番话相当有分量'注'。后
来他们在没有暖气的剧场里演出《在大门外》'注',观众无不震惊。我则把戴破眼
镜的贝克曼想象成古丝特的丈夫,回乡的克斯特。他如古丝特所说改变了一切,填
平了我的儿子库尔特的打火石泉源。
    今天,对我来说,这些都已成往事;今天,我也懂得了战后的醉酒状态只不过
是一种醉酒状态罢了,它必定带来宿醉的痛苦,像一只雄猫'注',喵呜喵呜叫个不
停。今天,它已经宣布这一切已经成为历史,而昨天,这一切对于我们来说,则是
亲手干的行为或者罪行,还是新鲜的和血淋淋的。正因为如此,今天,我还是喜欢
格蕾欣·舍夫勒一边回顾“力量来自欢乐”组织的旅游,一边编织毛衣时讲的课:
不太多的拉斯普庭,适度的歌德,提纲挚领地谈凯译的《但泽城历史》,早已沉没
的班轮的设备,投入对马海战的全部日本鱼雷艇的速度是多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