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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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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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广播大楼播放的华尔兹音乐突然中断,开始报告特别新闻。奥斯卡猜想是关于大
西洋战事的消息,而且果然猜中了。多艘潜艇在爱尔兰以西击沉七八艘船,总计若
干千吨位。此外,另有潜艇在大西洋击穿了几乎是同样多吨位的船只的船底。海军
上尉谢普克——也可能是海军上尉克雷特施马尔——反正是这两个中间的一个或者
是第三个著名海军上尉指挥的潜艇干得尤其出色,它击沉的吨位数最多,此外还包
括或者外加一艘英国的XY级驱逐舰。
    我跟着特别新闻后播放的英国歌曲在我的鼓上敲起变奏来,差点把那支歌曲变
成了一支华尔兹。这时,玛丽亚臂上搭着一条毛巾走进了起居室。她压低声音说:
“听见了没有,小奥斯卡,又有一条特别新闻!要是他们这样干下去的话……”她
没有告诉奥斯卡要是这样干下去的话会怎么样,便坐到了一张椅子上,通常马策拉
特总把他的上装搭在这张椅子的扶手上。玛丽亚把湿毛巾拧成香肠状,跟着那首英
国歌曲相当响地而且正确地吹起了口哨。收音机里的歌声停止以后,她还重复吹了
一遍那支歌曲的结尾,那不朽的华尔兹刚响起,她就关掉了碗橱上的收音机。她把
香肠状的毛巾放在桌上,坐下来,把两只小手搁在大腿上。
    这时,我家的起居室变得非常寂静,只有落地钟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玛丽亚
似乎在考虑把收音机重新打开是不是更好些。但她接着却拿定了另一个主意。她把
额头贴到桌面上的毛巾香肠上,两臂沿膝垂向地毯,默默地、有规律地、一阵阵地
哭泣。
    奥斯卡心里琢磨,玛丽亚是不是害羞了,因为我在这种难堪的场合下给她来了
个突然袭击。我打定主意要让她高兴起来,便溜出起居室,走进昏黑的店铺,在小
盒布丁和胶水纸旁边找到了一个小口袋,又在半明半暗的过道里看清这是一小包车
叶草汽水粉。奥斯卡对自己摸到的东西很高兴,因为在各种香味中间玛丽亚最喜爱
车叶草味。
    我走进起居室时,玛丽亚的右脸还枕在拧成香肠状的毛巾上。她的双臂还像方
才似的在两腿之间摇摆,不知往哪儿搁才好。奥斯卡从左边走近她时,发现她两眼
紧闭,并没有眼泪,便觉得挺失望。我耐心地等着,直到她的眼皮连同有点粘在一
起的睫毛一道抬起时,便把小纸袋递给她。可是,她没有注意到这车叶草,她对这
小纸袋和奥斯卡就像视而不见似的。
    我原谅了玛丽亚,她也许是被泪水迷糊了眼睛。我心里盘算了一下以后,便决
心采取更直接的行动。奥斯卡爬到桌子底下,蹲在玛丽亚略微朝里撇的双脚之间,
抓住她的手指尖几乎蹭到地毯的左手,把它翻转过来,直到我能够看见她的手心,
随后用牙齿撕开小纸袋,把半包粉末撒在这任我摆布的手心里,让唾沫流上去。我
还在观察粉末刚开始起泡沫的时候,胸口便挨了玛丽亚一脚,好痛啊,她把奥斯卡
踢倒在起居室桌子下面正中央的地毯上。
    我不顾疼痛立即站起来,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玛丽亚也站了起来。我们面对面
站着,气喘吁吁。玛丽亚一把抓起毛巾,擦干净她的左手,把这一团东西扔到我的
脚前。她把我叫做该死的脏猪,坏心眼的矮子,神经失常的侏儒,就该送进疯人院
去。她说罢抓住我,打我的后脑勺,骂我的可怜的妈妈,说她竟然生下了像我这样
的一个淘气鬼。我正想叫喊,正想向起居室里的和全世界的玻璃宣战的时候,她把
那团毛巾塞进了我的嘴里。我—口咬下去,它比老牛肉还硬。
    直到奥斯卡的脸色发紫发青的时候,她才罢休。这时,我本来可以喊叫,不费
吹灰之力就震碎所有的玻璃器皿、窗玻璃以及落地钟指针前面的玻璃罩。但是我没
有叫喊,而是让一种仇恨占据了我的心灵。这种仇恨盘踞在那里,直到今天,我一
见玛丽亚踏进我的房间,就会感觉到这仇恨还像是在我的牙齿间咬住的那四毛巾。
    玛丽亚的脸色真是说变就变。她不再整我,和气地笑了起来,一伸手又打开收
音机,跟着华尔兹音乐吹口哨,一边朝我走来,想抚摩我的头发表示和解,因为我
过去是很喜欢她这样做的。
    奥斯卡让她走到跟前,接着用双拳由下而上打她放马策拉特进去的地方。我要
打第二下时,她抓住了我的拳头,我却一口咬住了那个该死的地方,紧咬着同她一
起倒在了沙发榻上。虽然听到了收音机里又在播送另一条特别新闻,但是奥斯卡不
想听这些;所以,他也就无法告诉读者,谁击沉了什么以及击沉多少,因为一阵哭
泣前的剧烈的痉挛使我松开了牙齿。我一动也不动地伏在玛丽亚身上,她由于疼痛
而哭泣,奥斯卡则由于仇恨而哭泣,也由于爱而哭泣,这种爱已经变成了昏厥,但
仍然没有停止。



  

 


                          把昏厥带给格雷夫太太

    我不喜欢他,格雷夫。他,格雷夫也不喜欢我。后来,格雷夫给我制造了擂鼓
机械,但我仍旧不喜欢他。持久地对某人抱有反感,这需要毅力。奥斯卡虽然没有
这种毅力,却直到今天仍旧不喜欢他,虽说已经根本不存在他这么个人了。
    格雷夫是个蔬菜商。请读者切莫误解。他既不信仰土豆也不信仰皱叶甘蓝,但
他对于蔬菜种植却有广泛的知识,喜欢摆出一副园艺师、大自然之友和素食者的面
孔。正因为格雷夫不吃肉,所以他不是一个真正的蔬菜商。他不可能像谈农产品那
样谈论农产品。“请您看看这种不一般的土豆,”我经常听见他这样对顾客说,
“瞧这种丰满的、胖鼓鼓的、一再设计出新形状然而又是那么清白的果肉。我爱土
豆,因为它属于我!”自然啰,一个真正的蔬菜商绝对不会讲这样的话弄得顾客尴
尬不堪的。我的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是在土豆地里活到老的,在土豆收成最好
的年头她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今年的土豆比往年大那么一点。”此外,安娜
·科尔雅切克和她的兄弟文岑特·布朗斯基完全靠土豆的收成生活。蔬菜商格雷夫
就不是这样,往往是李子的丰年弥补了土豆的歉年给他带来的损失。
    格雷夫事事夸张。难道他在店铺里的时候就非得穿一条绿色围裙不可吗?他脸
上堆笑,自作聪明地在顾客面前把这条菠菜绿的围嘴儿叫做“亲爱的上帝赐予的绿
色园丁围裙”,这是多么狂妄啊!此外,他放弃不了童子军那套玩套儿。虽说他在
一九三八年已经不得不解散了他的团体,人家也已经让男孩子们穿上了褐衫和合身
的黑色冬季制服,然而,以前穿制服或穿平民服的童子军还经常地定期来看望他们
从前的童子军指导。格雷夫则身穿他那条由亲爱的上帝赐予的园丁围裙,拨弄吉他,
同他们一道唱晨歌、晚歌、漫游歌、雇工歌、收获歌、童贞女选歌、本国民歌以及
外国民歌。格雷夫总算及时地摇身一变成了纳粹摩托队队员,从一九四一年起,他
不仅自称是蔬菜商,而且自称是空袭民防队员。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前童子军可以
当他的靠山,这两个人在年轻人里出了点风头,当上了希特勒青年团的旗队长和分
队长,所以,在格雷夫的土豆窖里举行的歌咏晚会,可以看做是希特勒青年团地方
支部批准的。区训导主任勒布扎克也曾请格雷夫在延考的训导城堡举办训导班期间
组织过歌咏晚会。一九四○年初,格雷夫同一位国民小学教师一起,受委托为但泽
一西普鲁士区编一本题为《大家唱》的青年歌集。这本歌集编得很不错。蔬菜商格
雷夫收到一封从柏林寄来的、由帝国青年领袖亲笔签名的信件,邀请他赴柏林参加
一次歌咏队长会议。
    所以,格雷夫是个能干人。他不仅请熟所有的歌曲和所有的歌词,还会架帐篷,
会点燃和熄灭营火而不致酿成森林火灾。他能靠指南针行军到达终点,叫得出所有
肉眼能看见的星星的名称,善于讲趣闻和冒险故事,通晓魏克塞尔河地区的传说,
能做题为《但泽和汉萨同盟》的报告,逐一列举骑士团所有的首领以及与他们有关
的各种日期。但他并不以此为满足,还进而海阔天空地大谈在骑士团的疆域内德意
志民族的神授使命,而且很少把人家一听就知道的童子军术语掺进他的报告里去。
    格雷夫喜爱年轻人。他喜爱男孩子甚于喜爱女孩子。他其实根本不喜爱女孩子
而只喜爱男孩子。他对男孩子的爱远超出他通过唱歌所表达的。他的妻子,格雷夫
太太,是个邋遢女人,总戴着油迹斑斑的胸罩,穿着满是窟窿的长统袜。可能是这
个缘故逼得格雷夫到强壮的、整洁的男孩子中间去寻找纯洁的爱。格雷夫太太的内
衣一年四季都如此肮脏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是说,格雷夫太太之所以变得邋遢,
是因为蔬菜商和空袭民防队员格雷夫未能充分赏识她那不加约束的、呆笨的肥胖身
躯。
    格雷夫喜爱强壮的、肌肉发达的、经过锻炼的人。当他说到“自然”这个词的
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禁欲”。当他说到“禁欲”这个词的时候,他的意思是指
一种特殊的体育锻炼方法。格雷夫善于体育锻炼。他不怕麻烦地锻炼他的身体,让
它经受烈日的曝晒和严寒的考验,这后一种尤其具有创造性。奥斯卡能用具有近程
和远程效果的歌声震碎玻璃,偶或也能融化玻璃上的冰花,使冰柱脱落,掉到地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而这位蔬菜商则是一个会用工具攻击坚冰的人。
    
 
    格雷夫会在冰上凿洞。每到十二月、一月和二月,他就用斧头在冰上刨开窟窿。
他一大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把自行车从地窖里扛出来,用一个盛葱头的口袋
裹上斧子,然后骑车经过萨斯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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