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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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皮鼓-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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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钦斯基从远方哪个国家回来休假,这位休假或出公差的军人便睡在赫伯特的床上,
玛丽亚则睡到特鲁钦斯基大娘的床上,而那位老妇人便拿沙发当床铺。
    这种固定的安排被我的要求打乱了。起先是要我睡在沙发上的。我干脆拒绝了
这一无理要求。于是,特鲁钦斯基大娘让我睡在她那老太婆睡的床上,自己宁可睡
沙发。这时,玛丽亚提出异议,她不愿意自己年迈的母亲因为不舒适而夜里睡不踏
实,并直截了当地说,她愿意同我一起睡在赫伯特以前睡的床上。“我可以同小奥
斯卡睡一张床,”她说,“他占不了多少地方。”
    就这样,从接着到来的那个星期起,玛丽亚每周两次把我的睡具从底层我家屋
里抱到三层楼上,替我和我的鼓在她的左侧弄了个过夜的地方。在马策拉特去打施
卡特牌的头一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觉得赫伯特的床很大。我先躺下,玛丽亚
稍后才来。她在厨房里洗了澡,身穿一件长得可笑、式样旧而发硬的睡衣走进卧室。
奥斯卡本以为她会光着身子来的,因此一上来很失望,继而却又很满意,因为这件
由曾祖母传下来的睡衣好似架起了一座令人愉快的桥,使他联想起护士带褶裥的白
衣。
    玛丽亚站在五斗橱前解她的辫子,一边吹着口哨。每当玛丽亚穿衣或者脱衣,
解或编辫子时,她总要吹口哨。甚至在梳头时,她也总要不停地从噘起的唇间吹出
两个音来,却不进而吹出一个曲调。
    玛丽亚一放下梳子,口哨声随即中断。她转过身,摇了摇头发,很快几下子就
把五斗橱上的东西整理好,井井有条使她感到欢喜,于是向黑檀木框里她的大胡子
父亲的修过的照片来了一个飞吻,用过分的力量纵身一跳,躺到了床上,上下弹了
好几回,最后一次弹起时,她抓住羽绒被,钻到这座山底下,下巴颏以下的身子全
都消失了。她根本不碰躺在她身旁盖着自己的羽绒被的我,却从羽绒被下伸出睡衣
袖子滑了下来的、圆滚滚的胳膊,寻找着自己头顶上那根可以把灯拉灭的绳子,找
到了,卡啪一声关了灯。在一片黑暗之中,她才用过大的声音向我说一声:“晚安!”
    玛丽亚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均匀了。她可能不仅装成这样,而且确实很快就睡着
了,因为她白天干活卖劲,晚上非得睡得踏实不可。
    奥斯卡久久未能入睡,他的眼前升起了值得一看的画面,驱走了睡意。尽管窗
上的挡亮纸和四壁之间如此漆黑一团,他仍然见到金发的护士站在赫伯特满是伤疤
的背后,见到舒格尔·莱奥起皱褶的白衬衫——因为它就在近旁——变成一只海鸥,
它飞啊,飞啊,在一道公墓的墙上撞了个粉碎,使这道墙看上去像是新粉刷过似的,
如此等等。当一股越来越浓、使人困倦的香草味使这些画面闪烁不定,忽隐忽现,
最后消失时,奥斯卡才像玛丽亚早已如此那样,开始均匀地呼吸起来。
    三天以后,玛丽亚同样正经地给我表演了一次少女上床的姿态。她穿着睡衣进
来,吹着口哨解辫子,吹着口哨梳头,放下梳子,不再吹口哨,整理五斗橱上的东
西,向照片掷去一个飞吻,过分使劲地一跃上床,上下弹了几回,抓住羽绒被,瞧
见——我瞧着她的背脊——她看到一个小口袋——我欣赏着她那美丽的长发——她
发现在羽绒被上有样绿色的东西——我闭上眼睛,决心等她慢慢习惯于看到眼前这
包汽水粉——弹簧在倒下身去的玛丽亚底下吱吱作响;这时,只听喀哒一声。当我
因为这喀哒声睁开眼睛时,奥斯卡证实了他所料到的事情:玛丽亚已关上了灯,在
黑暗中不均匀地呼吸着,她还是不习惯于见到这包汽水粉;可是,看来她一手制造
的黑暗,会不会使汽水粉增加分量,使车叶草茂盛,使黑夜中搀上苏打发酵的气泡,
还是成问题的。
    我几乎认为,黑暗是站在奥斯卡一边的。因为在短短几分钟之后——如果在漆
黑的房间里还可以谈什么分秒的话——我觉得床头有动静;玛丽亚在钓那根绳子,
绳子上了钩,紧接着,我又能欣赏坐着的玛丽亚那睡衣上美丽的长发了。带褶的灯
罩下电灯泡均匀的黄光照亮了屋子。羽绒被仍然叠得好好的放在脚那头,鼓鼓囊囊
的,没有动过。床上的小纸袋在方才的黑暗中也未曾敢动一动。玛丽亚祖传的睡衣
沙沙响,睡衣的一只袖子连同里面的小手一齐抬起来,奥斯卡嘴里积聚好了口水。
    在此后的几个星期之内,我们两个弄光了一打以上的汽水粉,多半是车叶草味
的。末了,车叶草味的没了,便换成柠檬和草莓味的。方法始终是一个,我用口水
使它发酵,助长了一种滋味,而玛丽亚也越来越懂得品尝这种滋味。我搞了一些积
口水的练习,使用一些妙法,使口水又多又快地流到嘴里来,并能够接连三次,每
次间隔很短的时间,使小口袋里的汽水粉增添了玛丽亚所渴求的滋味再赠给她。玛
丽亚对奥斯卡很满意,有时把他搂在怀里,并在受用了汽水粉以后亲吻他的脸,甚
至两回三回地亲他。关灯以后,奥斯卡还听她在黑暗里吃吃地笑了一阵,随后她往
往很快就睡着了。
    我可是越来越难以入睡了。我十六岁了,思想活跃,需要驱走睡意,并使我对
玛丽亚的爱同别的、更令人惊异的方法结合在一起,而不要老是用汽水粉加我的口
水,老是一个滋味。
    奥斯卡不仅在关灯以后进行思考。白天,我也敲着鼓思索,翻阅那本被我读烂
了的关于拉斯普庭的书的选段,回想早年在格蕾欣·舍夫勒那里上课时她同我可怜
的妈妈之间的放荡行为,也问了问歌德,因为我不仅有拉斯普庭的,而且有歌德的
《亲合力》的选段,于是,我接受了那位信仰治疗家的性欲冲动,并用这位诗国王
侯的包容全世界的自然感情加以冲淡。在我的眼里,玛丽亚忽而容貌似女沙皇,兼
有大公爵夫人安娜斯塔西亚的特征,忽而又像是从拉斯普庭的乖僻的贵族追随者中
挑选出来的贵夫人,在过分的兽性使我感到厌恶的情况下,我眼里的玛丽亚忽而又
如奥蒂莉一般像天空似的透明,或者藏身于夏绿蒂高雅的、控制着的激情背后。在
奥斯卡的眼里,他自己也在变换,先是拉斯普庭本人,后是他的谋害者,常常成了
上尉,很少变为夏绿蒂的无常的丈夫,有一回——我得坦白交代——竟成为一个具
有人人熟悉的歌德的外形并在沉睡的玛丽亚上方飘浮着的天才。
    奇怪的是,我期待着从文学中比从赤裸裸的、切切实实的生活中得到更多的启
发。譬如说扬·布朗斯基,我过去经常看到他对我妈妈动手动脚,他却教不了我什
么。虽然我知道,妈妈和扬,或者马策拉特和妈妈,轮换着抱成一团,喘息,紧张,
末了乏力地低吟,黏黏糊糊地分开,而这就意味着爱,可是奥斯卡始终不愿意相信
这种爱是爱,并要从这种爱里找出另外的爱来,但一再想起的却是这种抱团的爱,
而且在他把它当做爱去实践,并不得不把它视为唯一可能的爱加以维护之前,一直
憎恶这种爱。
    玛丽亚躺着尝汽水粉。汽水粉一开始起泡沫,她的两条腿就抽搐和踢蹬开了,
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因此,有好几回,她刚尝到味道,身上的睡衣已经向上滑到
了大腿根。汽水粉第二次起泡沫时,她的睡衣就爬到了肚皮上方,卷起到乳房下面。
有好几个星期之久,我总是把汽水粉倒在她的左手上,而这天夜里,我没有考虑到
事先要去读一读歌德或拉斯普庭,便自发地把草莓汽水粉小口袋里剩余的部分倒在
了她的肚脐眼上。她还来不及抗议,我的口水就已经向那上面流去,而当这个火山
口开始沸腾之后,玛丽亚就失去了提抗议所必需的理由,因为沸腾的、泛起泡沫的
肚脐眼比空手心有更多的优点。虽然汽水粉还是同样的汽水粉,我的口水依旧是我
的口水,味道也没变,只是更浓,浓得多。味道越来越浓,使玛丽亚再也憋不住了。
她向前探过身子去,想用舌头去扑灭她的肚脐眼小罐里泛泡沫的草莓,一如她过去
消灭手掌上的车叶草一样,但是她的舌头不够长;她的肚脐眼距离她的舌头比亚洲
或者火地岛更遥远。可是,玛丽亚的肚脐离我很近,我便把舌头伸过去,寻找草莓,
并且找到的也越来越多,我就这样在采集的时候迷了路,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没有
护林人问你要采集执照,我感到有义务采集每一个草莓,我的眼睛、思想、耳朵和
心里只有草莓,这里只有草莓的味道,由于我如此专心致志地采集草莓,因此奥斯
卡只是顺带对自己说:玛丽亚对你这样努力地采集感到很满意哪!因此,她关上了
灯。她放心地睡着了,并允许你继续去寻找,因为玛丽亚身上有许许多多的草莓。
    当我再也找不到草莓的时候,我十分偶然地在另一个地方找到了蘑菇。它深藏
在苔藓下面,我的舌头够不到,于是,我让自己长出了第十一个手指,因为我那十
个指头同样派不了用场。于是,奥斯卡获得了第三根鼓棒,它的年头已经够派这种
用场了。我不敲鼓,而是敲苔藓。我完全搞不清楚了:是我在敲吗?这是玛丽亚吗?
这是我的苦藓还是她的苔藓?苔藓和第十一个手指是属于别人的,而只有蘑菇是属
于我的吗?下面的这个小先生有他自己的头脑、自己的意志吗?这一切都是谁干的:
是奥斯卡、他还是我?
    玛丽亚上半身睡着,下半身醒着,无害的香草和苔藓底下的味道强烈的蘑菇,
都要汽水粉,不要这个小先生,甚至我也不要他,他已经宣布独立自主了,他证明
自己是有头脑的,他吐出的东西,我可不曾灌给他,我躺下的时候他站着,他做着
不同于我的梦,他既不会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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