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铁皮鼓- 第1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意思,才明白原来那些像画片一样美的照相,是他们入学第一天拍摄的。
    这句铭文标志着生活里新阶段的开始,它是用粉笔写在黑板上的,那种聚特林
字体'注',带棱带角、恶狠狠地爬行着,凡是圆笔道都写错了,鼓鼓囊囊的。事实
上,聚特林字体正是用来写引人注目、简明扼要的话,如日常标语之类。还有一些
文件证书,我虽然不曾见过,但是据我猜想,也是用聚特林字体写的。我想到的有
牛痘卡、体育证书和手书的死刑判决书。聚特林字体我不会念,却能凭直观去猜想。
黑板上那句话开头的字母M,我当时就觉得它像一个双套结,散发着麻绳味儿,不怀
好意地提醒我注意绞刑架。我倒是愿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而不这样去胡乱猜
测。请不要以为我已经学会了字母,所以一见施波伦豪威尔小姐就以高屋建瓴之势
大造其反,击鼓抗议,唱碎玻璃。不,不是的,我深知自己只凭直观去猜测聚特林
字体是远远不够的,我缺乏学校里最基础的知识。遗憾的是,奥斯卡不喜欢施波伦
豪威尔小姐灌输知识的那套方法。
    因此,当我离开佩斯塔洛齐学校时,我并没有打定主意要让我的入学第一天变
成我在校的末日。学校上不成了,我们回家去吧!我丝毫不存这类念头。在摄影师
把我永远照进底版里去的当口,我就在想:你站在黑板前面,站在这一句或许有意
义、可能预兆不祥的句子下面。你可以根据字形笔体来猜测,唤起许多联想,譬如
单人囚禁、监护、看守长以及用一根绳子绞死所有的人等等,但是,你毕竟解释不
出这个句子的意思。由于你对着半被浮云遮蔽的天空大喊大叫的愚昧无知,你就再
也不可能踏进这所用课程表安排时间的学校了。奥斯卡呀!你上哪里,上哪里去学
大写和小写字母呢?
    对于我来说,有小写字母也就够了。但是,那些自称为成年人的大人的生存虽
说不能一眼望尽,但也不能想象为无边无涯,这个事实使我推断出,有小写字母,
也就有大写字母。他们不倦地用大字本和小字本的《教义问答手册》,用大字和小
字的一乘一来证明大写字母和小写字母存在的理由,甚至国宾来访,也要根据佩戴
勋章的外交使节和达官贵人到场的人数来选定大小车站。
    在以后的几个月内,马策拉特和妈妈都不再为我受教育的问题操心。他们已经
试过一次,我妈妈费了不少周折,最后丢脸出丑,不再想尝第二次滋味。他们也学
表舅扬的样子,每当低头瞧我时,就连声叹气,搬出我三岁生日那桩旧事来:“没
关活板门!是你没关上的,没错!是你在厨房里,在这之前,你下了一次地窖,没
错!是你去拿什锦水果罐头准备饭后小吃的,没错!是你让地窖的活板门开着的,
没错!”
    妈妈对马策拉特的指责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关于这一点,上文已有交待。
但是,他承担了责任,有时还要哭几声,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肠也会软下来
的。接着,妈妈和扬·布朗斯基就安慰他,说我,奥斯卡,是他们必须背负的十字
架'注',是不能改变的命运,是不明原因但是必须经受的考验。
    因此,我不指望这几个受着严重考验、命里注定要背负十字架的人能给我什么
帮助。我的表舅妈黑德维希·布朗斯基虽然经常来,带着我以及她两岁的女儿玛尔
加一同到斯特芬公园去玩沙箱,可她也当不了我的教师。她脾气很好,但是笨头笨
脑。霍拉茨博士的护士英格,头脑不笨,脾气可不好,我也不能指望她,因为她聪
明,她可不是一般的值班护士,而是没人能顶替的助手,所以,她不可能为我腾出
时间来。
    
 
    五层楼公寓的楼梯有一百多级,白天,我要上下几次,敲着鼓,一级一级地询
问有什么办法可想,闻一闻,十九家房客中午吃什么。不过,谁家的门我都不去敲,
因为无论是老海兰德、钟表匠劳布沙德、肥胖的卡特太太,还是特鲁钦斯基大娘—
—尽管我很喜欢她——都不可能成为我未来的教师。
    屋顶室住着音乐师和小号手迈恩。迈恩先生养着四只猫,并且老是酗酒。他在
“青格勒屋顶花园”伴舞,圣诞夜他同另外五名醉鬼在积雪的街道上四处溜达,高
唱众赞曲同严寒搏斗。有一次,我在屋顶室碰上他。他穿着黑裤子,白衬衣,仰面
躺着,没穿鞋的脚在拨弄一只喝空了的杜松子酒瓶,吹着小号,美妙至极。他没有
放下他的铜管乐器,只是转动眼珠,向站在他身边的我溜了一限。他承认我是可以
给他击鼓伴奏的人。他的乐器对于他不如我的铁皮鼓对于我这么珍贵。我们的二重
奏把他的四只猫都赶到屋顶上去了,并且使瓦片也轻微地震动起来。
    我们奏完音乐,放下乐器,我就从套头毛线衫下面掏出一张过期的《最新消息
报》来,打开后,蹲在小号手迈恩身边,把这份读物递到他面前,请他教我认大写
和小写字母。
    但是,迈恩先生一放下小号便昏昏睡去。只有三件东西是他的精神寄托:杜松
子酒、小号和睡眠。虽然我们经常——确切地说,在他进党卫军骑兵乐队当乐师并
从此戒了几年酒之前——事先不用练习就在屋顶室给烟囱、瓦片、鸽子和猫演二重
奏,但是他始终成不了我的教师。
    我也试着找过蔬菜商格雷夫,曾多次走访斜对面的地窖菜铺,因为他不爱听鼓
声,我也就没背着我的鼓。看来进行基础学习的条件是有的:在两间一套的住房里,
在店铺里,在柜台上下,甚至在比较干燥的土豆窖里,到处都是书,冒险故事书,
歌本,《天使似的漫游者》'注',瓦尔特·弗莱克斯'注'的
著作,维歇特'注'的
《简朴的生活》,《达夫尼斯和赫洛亚》'注',关于艺术家的专论,一摞摞的体育
杂志,还有图片集,上面满是半裸的男孩,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大多数是在沙丘
之间追球,显示出抹油的、发亮的肌肉。
    当时,格雷夫在生意上已经遇到不少麻烦。计量局的检查员查出他的磅秤和桔
码有点问题。人家都在议论他搞欺骗活动。格雷夫不得不付了一笔罚金,买了新的
砝码。他心事重重,烦恼不堪,唯有他的书本以及同童子军一起开晚会或者周末远
足才能使他得到一点乐趣。
    我走进店铺,他没有注意到,仍继续埋头写价格牌。我利用他写价格牌这个有
利的机会,拿起三四张空白卡片和一支红铅笔,摆出热心好学的样子,想用他写好
的价格牌当字帖,学写聚特林字体,并以此来引起格雷夫的注意。
    在他眼里,奥斯卡的个子显然太小了,眼睛不够大,也没有那种然白的脸色。
于是,我放下红铅笔,挑出一本旧书,里面都是能引格雷夫注目的男孩裸体照片。
我敢断定,这些弯曲着或者伸展着肢体的男孩,对格雷夫来说,不是可有可无的。
因此,我斜捧着书,使他也能看到这些照片,再次引他注意我。由于这个蔬菜商在
没有顾客登门来买红菜头时总是全神贯注地涂写他的价格牌,所以我得敲敲书的硬
封面,或者飞快地翻页,弄出一些声响来,使他抬起埋在价格牌堆里的脑袋,关心
一下我这个文盲。
    简而言之,格雷夫不理解我的意思。如果有童子军在他店里——下午总有两三
个小队长在他身边——他压根儿也不会注意到奥斯卡。若是他独自一人在那里,他
就会神经质地跳起来,由于被打扰而恼怒,板起面孔下令道:“把书放下,奥斯卡!
你又看不懂。你太笨,人又太小。你会把书弄坏的。这本书值六个盾还不止呢!你
要玩的话,这儿有的是土豆和卷心菜!”
    他说着从我手里把书拿走,翻了一通,脸上毫无表情,让我独个儿站在皱叶甘
蓝、抱子甘蓝、红甘蓝和卷心菜中间,真是茕茕孑立,因为奥斯卡没有把鼓带在身
边。
    虽然还有格雷夫太太在,而我在遭到蔬菜商拒斥之后,也总要到他们夫妻的卧
室里去,不过那时候,莉娜·格雷夫太太卧床不起已有好几个星期,像是生病的样
子,身上散发出穿烂了的睡衣的恶臭。她有什么就拿什么,唯独不碰可以教给我点
东西的书本。
    在此后一段时间里,奥斯卡看到与他同龄的孩子身上挎着的书包,书包旁晃荡
着的、神气活现的擦石板用的海绵和小抹布时,心里总有那么点嫉妒。尽管如此,
他回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曾有过诸如此类的念头,例如:奥斯卡,这可是你自己造成
的后果啊!学校的那一套你应该逆来顺受才是啊!你不该得罪施波伦豪威尔小姐,
结下这么一个死冤家啊!野小子们都超过你啦!他们已经学会了大写字母和小写字
母,而你呢?手里拿着《最新消息报》还不知道哪一头该冲上哩!
    嫉妒是有那么一点儿,我方才已经说了,但不过如此而已。学校的那股气味,
闻那么一回就够我恶心一辈子了。用来擦那种漆皮已经剥落的黄框石板的、没有洗
干净的、一半被啃碎了的海绵或小抹布的味道,您可曾闻过?它含有最便宜的学生
所用皮书包里练字本的臭味,算术本的臭味,还有写起来吱吱响、有时卡住、有时
打滑、沾过唾沫的石笔上的手汗味。有时候,放学回家的学生把书包撂在我的近旁,
去踢足球或者玩掷球游戏,我便弯腰闻一闻这种正在阳光下蒸发的海绵。我不由得
想到,如果确实存在着魔鬼撒旦的话,他的胳肢窝底下准是这么一股酸臭味。
    因此,使用石板和海绵的学校根本不合我的口味。但是,奥斯卡并不想说,不
久就要承担对我的教育的那个格蕾欣·舍夫勒,乃是我的口味的体现者。
    小锤路舍夫勒面包房后面的寓所里的一切,我见了就要恼火。装饰性的小台布,
绣有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