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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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5期-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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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你你看你,着急捡它干什么?给你的还能跑了?梅一民一着急,声音就有点大了。 
  女人没有吭声,神情仿佛一个孩子刚刚打碎了花瓶,却不敢去擦臂上的血,急着去拣玻璃碎片。女儿喊来护士处理,女人越发手足无措,多少年前清明节的一幕就倏地袭上心头,他当农民的父母面对城里儿媳的那种惶惶不安,那种无法掩饰的自卑,自己因此而遭受的心理上的一败涂地,电影般一一闪过,岁月根本就没有抹去这种记忆的刻骨铭心。 
  女人始终对女儿赔着笑脸,露出惶惶不安和满脸愧疚,连说话都低声下气,仿佛是她抢了她的父亲夺走了她的最爱,是她使他们父女半年多没有见面。这种神情让梅一民看着心里不自在,就是当初在家做保姆时,也没有这样低贱啊。 
  仿佛条件反射,惶惶不安也传染给了梅一民,他也看着女儿的脸色,拣女儿高兴的事情问。他此刻才感到,对于与女人同居这件事,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反应,却不能不在乎女儿的态度。况且女儿从小就跟他最贴心,每次与妻子吵架都站在他一边,有一次还说,爸你们老吵老吵,为什么不离婚呢?离了对谁都是一种解脱。 
  女儿把他拉进一家茶社,选了僻静的角落坐下。欣赏着赵朴初书写的“为爱清香频入座,欣同知己细心谈”的楹联,看着陆续进来的很多熟悉的面孔,梅一民才知道这里是风城市的文化沙龙,每到周末就会有本土和外地的文化精英聚集在一起,在美丽女子的古筝声中高谈阔论。茶香袅袅,烛光摇曳,灯火阑珊时离去,谁说茶不醉人?环境幽雅人就优雅,人文明气氛也文明,尘嚣远了,官场淡了,是非没了,恩恩怨怨化了,这是音乐与艺术的魅力,还是心心相通碰撞的结果? 
  隔着一架镂空的仿红木屏风,梅一民成为这晚沙龙的旁观者和局外人,没有陷入叙旧的尴尬。有了女儿,有了亲人之间才会有的温馨和随意,这种曾为梅一民不屑一顾的形式就华彩万般,就足以使他陶醉。人就是人,喜欢群居,他梅一民不过一退居二线的副处级干部,修炼不到弘一大师的份儿上,装模作样才是真俗,俗到了家。 
  女儿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举在他眼前,看清封面那行字,猛然站起来一把夺了过去,像是当年故意与女儿抢一块巧克力,那种迫不及待让女儿好一阵得意。 
  这是样书,怎么样?如果满意我就让他们开印了啊,还能赶上十月的书市呢。 
  用手轻轻抚摸着封面,用鼻子嗅嗅油墨的清香,梅一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漂亮啊!百感交集,诸多滋味,复杂而又混乱。看不够啊,看着看着,腰板挺起来了,气也粗了。看着看着,像是用手捧着一捧洁白如莹的雪,突然就有了一种稍纵即逝的恐惧泛起。梅一民抬起头,望着女儿,你怎么会掺和进去? 
  这你就别管了,反正你那同学能耐挺大,开印五万册哇,他们可赚海了,比你的版税还多呢。 
  梅一民警惕起来,是不是你妈弄的?还是你凭借你妈的关系?那我成什么了?丈夫不受嗟来之食,君子不饮盗泉之水。这书我宁可不出!说着把书扔在茶几上,撞倒了茶杯,又赶紧拣起来,用袖子急急揩去溅在上面的水珠。 
  看我老爸,还真不为五斗米折腰呀?不是老妈,是我,也没有借老妈的关系,是我朋友帮忙,放心了吧?踏实了吧?没听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吗?怎么现在还有爸这样纯洁可爱的人哦。女儿笑得咯咯咯,鸽子一般令人疼爱。 
  你见你妈了吗?她说没说什么?梅一民迟疑地问。 
  哎,你真在乎我妈的意见? 
  看梅一民有点不好意思,女儿接着说,我妈连你的事提也没提,自个儿琢磨去吧。她一打电话就是问我还考不考人大的博士研究生,到北京开会我连她面也没见上呢。 
  那你这次回来真没见她?这书真跟她没关系? 
  她带队去江苏考察了,我只能在家待三天,见不上这革命的妈妈喽。 
  一遍遍看着新书上“梅一民著”那几个字,梅一民心里像是熨斗熨了一般,舒展得无法形容。与这相比,磨坊毁了算什么,八万元贷款算什么!他没有想到这本书带给他的成就感如此强烈,在心里翻江倒海,一浪一浪往上涌,比与女演员站在台上领奖还要强烈,比自己当初提了副处还要强烈,比女儿拿到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还要强烈。他以为自己这把年纪已经修炼得刀枪不入了,怎么眼泪怕都要忍不住了?这不叫女儿笑话嘛! 
  可他却一遍遍地问女儿,出版社真的不怕赔钱?我这书稿真的有市场?你读了没有?你爸这够得上锦绣文章吧?我就知道这好文章是不会埋没的嘛,这选题的独特,这思想与艺术的完美结合,这遣词造句的规范,是你爸的倾心之作哇。你爸当年是校园才子你知道不?不然你妈怎么能看上我死缠烂打地追我?哎,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你得告诉我真话啊,别一个劲笑,不然我就算了。 
  哎呀我说老爸你烦不烦哪,反正不掏您兜里的钱不让您去推销书,可以了吧?管那么多干什么,你女儿就未必连这点事都搞不定?你看你满头的白发也不说去染一染,真的跟我妈站一起,不知道的怕要说我妈是二奶呢。赶明儿去北京,你女婿说不定认错人喊你爷爷呢。 
  你这孩子怎么嘴就没个遮拦呢?这书你反正得给我说明白,我还没最后决定出不出呢。哎,你刚才说可以拿多少版税?你是有功之臣,爸将来给你分一半。 
  算了吧老爸,你那一半还不够我买一盒化妆品呢。女儿撇撇嘴。 
  别吓唬你老爸。这可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呕心沥血之作啊。钱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钱来得正大光明,这钱挣得有意义。对吧?我想正式告诉你,我不准备跟你妈再站在一起了,你以前不是劝过我早离婚早解脱吗?原来是怕伤害你,一直拖着,现在你翅膀硬了飞走了,我也没有了顾忌,也要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 
  你那新生活就是躲进磨坊?是排斥一切现代化?是点蜡烛生煤炉喂牛种苜蓿?爸你可是越活越倒退了哇。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是21世纪,谁还离婚呀。婚姻不就一形式吗?不就一生活习惯吗?你们这代人呀,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该离婚的时候拖着不离,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选择受罪。 
  女儿招手唤来服务生,说,一杯XO。 
  服务生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只有茶,给您来杯特级乌龙吧,台湾的。 
  女儿挥挥手接着说,我说你还真为一个保姆离经叛道,值不值呀?如果是一大美女,是章子怡林青霞还差不多,落个晚节不保值了。你说你跟她是爱情?是感情?我看都不是,只是跟我妈较劲儿罢了。不信你跟她结婚试试,同居和婚姻根本就是两码事哦,你不懂哦我的老爸。你老土了。 
  梅一民愣住。想了想说,你不要用年轻人的观念来评价我,我想了好些年了。刚开始是怕你心灵受创伤,后来是怕影响你妈的前程,咱们这里一个离婚女人在仕途上走不通的。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我还等什么?我本来不应该是这样下场的,可我现在落了个这样下场,你们都风光了,我一无所有哇,临退还是个副处,比你妈低两级呢,我的脸面往哪儿搁?那我总该活得自在些吧?从现在起我不再为任何人活着了,我要为我自己活,就是没有作为,起码活得轻松,活得痛快,活得自由自在吧?你不要撇嘴,如果你经历过我们这代人的经历,到了我这样的年龄,你就会理解你爸爸的所作所为了。梅一民竟然有点哽咽,往事一一袭来,皆是委屈。 
  你得了吧老爸,我是谁?我是你女儿,你心里那点事能瞒得过我?我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我儿子都能在北京的保利剧院举办小提琴演奏会了。我知道你有一肚子委屈,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自己的青春,没有你的付出就没有我和妈的今天。可你想过没有,你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你爱我们,你为了我们心甘情愿地在付出你全部的爱。可你并没有亏本呀,这不是做生意,得算成本投入产出效益。首先我们也爱你对不对?你在我们心中的位置是谁也无法替代的不是?亲人之间的爱值多少美元多少人民币你说?你当初付出这些爱时真的是很勉强吗?如果勉强为什么不早点醒悟呢?为什么尘埃落定了才在这儿委屈呢?这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你不懂,我和你妈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我们是有过爱情,可那是过去的事,是在学校里。我在你妈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位置,从一结婚我就意识到了。我是她的丈夫,可当她工作起来,她的工作就比我这个丈夫重要得多。我这个丈夫只是她在这个社会中需要的一个形式。是她的一件摆设。我理解她的追求和事业心,可我不能容忍她不在意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承认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微不足道的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不是?尤其是近两年,她脸上的肌肉越来越僵硬,在外面一脸假笑,酒桌上还讲什么黄笑话,比男人还男人,让我听了都脸红。回家来兴奋感立马消失,连话也不想说,偶尔说几句就是讲话的口气,我是她的下级吗?你说这女人一搞政治怎么就变得不像女人了?她当年在学校可不是这样啊。你说等她退了休没有了事业可干,我整天在家看她那张脸,当她的下级听她训斥,我还怎么活? 
  哪儿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纯粹是你自己的感觉而已,叫我说你是自寻烦恼。其实,你们之间最大的悲剧并非家庭背景和文化上的差异,而是性格。坦率地说,当初你根本就不应该选择她,在政治前途上,你们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你再较劲儿也没用。我妈就是嫁给文化部长,她也是她,决不会放弃自己的追求,舍弃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成全男人,你不行,这就是你们的根本区别。 
  如果像你说得这样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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