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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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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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哭的很。”
  “我丈夫昨天死了。”她沉默片刻,缓缓应答:“是被她杀的。”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死在日出。但我想,此刻绝不是适合杀人的档期。”
  “其实,我们七人不过例行公事。是这女贼杀戮太重,穷尽性命相博,搞到
  鱼死网破,血债盘偿。”
  “璃大人,你没有做过贼,不知道做贼心虚。她以前说过,那么多人带刀,
  你怎么知道哪个要杀你,哪个要救你;哪个在寻私仇,哪个在又办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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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璃骚
  当时我没有杀她,是因为羡慕。
  羡慕一个漂泊的女人,可以在爱人的怀抱中丝丝凋敝,直至死亡。
  极冷。在她苍白面色,透出一点点蓝。而在我看来,却是分外的娇艳妩媚。
  花儿最美的时分,不在姹紫嫣红的繁华。只待行将凋萎的清晨,恰逢一滴露水超
  度。
  远处的血战想必流光飞舞,血腥花骚。却并非我所关心。我所关心的,已被
  那双修罗刀斩了去。
  所以从此将来,心无挂碍。再也不识心虚。
  我对他说。林公子,不如你先听我讲。
  跟九戈成亲的的头一年,有名无实。其实理由很简单,那个时候连月事都未
  行,如何行房事?
  第二年,我才做了他的妻子。之后整整一百个月,我无限次问自己是否爱这
  男人。
  第一百零一个月,我以为有了答案。当时我追捕的是人称“高丽血手”崔东
  赫。追至鸭绿江边,谁料贼人竟设下埋伏。不幸为他所擒,受尽凌辱。
  好在几天之后,他便中暑死了。我斩了他的首级,谎称凯旋。
  但大内戒律森严,我回抵时,已延误了时限。依据例条当自断一臂。当着右
  丞相的面,九戈断下自己的左臂。是从我腰间抽的刀。
  其实我知道,他知道。
  一百零一个月。他无法了解一个女人的心;却对这具身体了如指掌。
  而之后一切如常。
  我有过无限感激,也曾幻觉相爱。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当你真心爱一个人,
  只落沉醉,不会感激。
  两个人相爱,其实是很独断的事情。没有理由,也没的商量。
  他对我再好,也不意味着彼此就相爱。他斩得下他的一只手臂,而无法斩获
  的,却是我的一颗心。
  “林公子。我这样,算不算坏女人?”
  林秀树没有应我,只顾低头注视着怀中的女人。拥抱温馨,好似一张床褥。
  九戈代我受了断臂之刑。他说,你是我的妻子,所以这一生我要对你负责。
  而他连一个拥抱都无法给我。
  “你知道的。假如失去拥抱,女人就会死亡。”
  无论她是飞贼还是捕快,只在心虚的关头,注定眷恋一记满怀。一双手臂的
  丈量,情爱绵长。任凭再大的包容,不过奢华虚设。
  如此。
  至于履豸,那已是后来的事。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人跟人不要太接近。若即若离才是一种淫巧。
  距离的近了,难免擦出火花。夏天怕中暑;冬天里……就更有些莫名的危
  险。不信你去问水伯。
  而这一次的追捕,尚书郎却令我们七人倾巢而出。其实大家彼此不认识,只
  不过共有一记招牌。
  一路上追击,寻遍蛛丝马迹。有时候累了,大家会坐在一起说说话。天南地
  北,虽然不切正题,但总归是愉快交谈。
  但有两个人,始终没有开过口。
  先前我一直以为履豸是哑巴,因为他从来不肯说一句。只顾低头饮马,颜形
  孤僻。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他是乡下人,怕我们嘲笑他口音不正。
  另有个女人叫商女,穿青色的衣服。指甲留到很长,抹上青色花脂。妖气森
  森。她也没说过一句话,每到我们坐下交谈的时候,她便偏安一角,弹弄古筝。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哑巴。但她的内功一定很好。因为一个如此娇
  小的女人,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坐立乘马,总是背负一具古筝。极重。
  在晋地的时候,虞嬖就现了踪迹。原本我们追得上她,却出了一点意外。
  “怎么讲?”
  当时我们分头行事,豳风、蒹葭和秦茧在她身后追击。两个哑巴及我夫妻四
  人快马绕行,抢在雁门山口阻截。
  我四人乘的大宛名驹,真当疾驰如飞。本以为她已在劫难逃,谁知叫我坏了
  好事……
  一个女人即便官至四品,武功强绝,她一样也会痛经……
  剧痛之间,偏遇道路颠簸。分心之下,一时不慎松了缰绳,便由马背坠下,
  摔到七零八落。
  其他三骑停下来。九戈探望我的伤势,见我无法继续赶路,便匆忙拭擦我身
  上的血渍尘泥,眉目焦急,好似痛在他身。
  我让他们三人只顾前去,不必来管我。
  履豸听罢,扬起马鞭,便绝尘而去。
  商女却很淡漠,望也不望一眼,好似全然没有听见。独自倚在一棵松柏,撩
  弄古筝。
  松林青郁,指甲青光。一袭青装漂亮,娥眉亦现青蓝。已是荒秋,这景至倒
  显惟美。
  只是弦乐错落缭乱,也不知奏下与谁烦烧。又似无名肿毒,蛇蚁厮缠,不依
  不挠,无有安宁。
  倘若我是男儿之身,定会设法寻她家母深交。
  九戈蹲着陪着,轻轻在我耳边说道:你是我妻子,我必对你负责。
  剧痛难忍,我连起身的气力都无。真的蛮希望有处怀抱可以静仰。而这项,
  却是他再也无法完成的责任。
  三刻钟之后,履豸竟返回来。
  原本他并非赶去雁门山,乃是去了市镇的药铺。他卷起我的裤脚,为我敷上
  跌打红花油,轻揉小腿上的伤势。
  九戈隔开他的手,“多谢你,由我来。”
  其实他知道,抱我起来的是时候,还是必须由履豸。因为有些事情是勉强不
  来的。
  正在那一次,我记住了履豸的一双手。强壮而温暖。
  他轻轻地,将我放落九戈的马背。第一次听见他开口,“慢慢地,不怕。”
  很可笑的口音,也是很可笑的句子。一个杀人如麻的女子,她见的血光比阳
  光还多,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还会怕什么。
  林秀树忽然抬起头:“你所害怕,只是一记坚实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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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璃骚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在履豸身上,其实还藏了益母草和雪莲子。
  三刻钟,往返七十里路程。奔到市镇的药铺,用他难以启齿的口音,只为一
  瓶跌打油膏,两式妇科良药。
  没有拿出来,是因为他知道九戈很负责。
  那以后,在夜阑人静的山冈,履豸常常抱着我听风。九月廿二,在朱雀庄,
  虞嬖杀人放火的时候,其实我们静在高处的山崖。
  在朝廷当差,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尽责任,何况深宵苦短。
  从高处鸟瞰山庄焚烧的阵型,火光凄美漂亮。映在我们一脸昏红,神色也贪
  欢。
  “你为什么不去抓她?”
  “我希望这场追击,可以持续的久一点。”
  “璃骚,”他在耳边唤我的名字,“这一路,将要追到什么地方停下来?不
  如……你跟我一起去楼兰?这个……是我梦想。”
  我当时很想拒绝他,因为我觉得,一个男人的梦想不该太丰盛。太完满的执
  着会变成一种责任的附加。
  “就像我丈夫,就像林公子你。”
  我其实是蛮单纯的女人。每次依在履豸的怀抱,我就觉得身在楼兰。
  我和履豸的奸情,始终没有被撞破。因为根本没有奸情。
  林秀树笑声轻蔑。
  “只不过眷恋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又算什么奸情?”我说:“倘若如此,
  你跟嬖莫非通奸了一夜。”
  这具身体曾被崔东赫碰过,结果我丈夫断了一臂,从此丧失拥抱的能力。假
  如履豸再进一步,我怕牵手都不成。
  “我真的很烦你们这些江湖人。先是口口声声说你不爱你丈夫,现在又来鬼
  哭。”
  “林公子,我原本以为你知道。牵手或者拥抱,真的不算相爱。”
  不曾相爱,也没有奸情,更没有责任的省思。我便好沉溺这样的暧昧。七千
  里行程虽然艰辛,有些责任九戈在负,有些拥抱履豸在给。
  只是偶尔瞥见一抹妖异的青蓝,莫名惊惧。
  那日下雪的天气,我们七人在靖侯府。站在城台上,看见飞雪黄沙。
  靖侯曰:“长城固守,可使天子无虞。我等鞠躬尽瘁,当死而后已。”
  九戈单膝跪地,单臂举杯:“侯爷率十八骑踞守边关,尽忠朝廷。此乃身先
  士卒,马首表率。恭祝侯爷千岁千千岁!”
  我不喜欢看九戈这么认真的姿态。你在为朝廷办事,何必搞到这般。何况靖
  候杀几个托托尔人,就算尽忠?
  我们六人只得跟了跪了,举杯敬饮。
  “侯爷千岁千千岁!”
  冷的雪,暖的酒。
  城台的石阶上,我依稀看见干涸血印。
  靖侯转过身,眉毛上的白,分不清是雪花还是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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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璃骚
  夜里。九戈睡的很深。我习惯了他的鼾声,也习惯在鼾声中不眠。
  三更时,履豸还未叩响窗棂。
  我觉得很冷,就开始从身后抱着九戈。手指轻轻抚摩他断臂的切口,缠绵辗
  转。
  突然想到,这一百四十三个月,是我欠了他一记拥抱。
  有些人就是这样,每时每次,总是想着人家无法给你。而你,只到最冷的时
  候,又找不到别处,才肯施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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