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5芙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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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5芙蓉国- 第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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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体会着抽烟的感觉,不免想到解剖学的人体。人的血肉脱尽了,就是一架骨骼,人与人的差别就简单了。有了血肉,有了五脏六腑,再加上血液系统、消化系统、神经系统、呼吸系统、肌肉及骨骼系统,人就复杂多样了。大脑使得这堆物质有了真正的意义。想来想去,人的价值就在大脑。他也便觉得自己的大脑是比较有分量的大脑。他在屋里慢慢踱了几步,感觉全身有的关节没有处在完全的伸展之中。完全伸展没有张力。像现在这样,膝盖似乎有点弯曲,肩背似乎有点收缩,含含蓄蓄地在空气里挪动,置形体于不顾,惟大脑在运作,就是真正的人类。
  门推开了,秘书在门口用头往一旁做了个示意,告诉他呼昌盛到了。张春桥略微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稍等一等。房门关住了,他继续在房间里踱着步。这是又一个秘书,脸胖胖的,论年纪四十多了,论相貌和姚文元差不多,论工作经验也该有些年了,然而,人不长进,就没办法。这种人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目光短浅,就适合一辈子做秘书。想到这里,他不得不感慨人生之差别,也便想到姚文元那张同样圆囊囊的脸,露着七分忠厚三分愚钝。身边跟着这样的人大可以放心。他永远在明处,你永远在暗处。他永远跟着你,你永远指使他。
  他看了看桌上的台历,已经是1967年的春天了。今年是自己五十周岁,自己1917年“十月革命”那一年诞生,必然与众不同。在中国,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康生、邓小平、林彪这一批人差不多都是上个世纪末和这个世纪初出生的。邓小平和林彪最小,一个1904年,一个1906年。他们同一代人势必要相互厮杀,很难说谁接谁的班。
  自己和他们相差二十岁,整整一代人的差距,正好是改朝换代的又一代政治家。在这代政治家中,无人是他的对手。只有1914年出生的江青在当今中国的政治中是不能忽略的人物。然而,和江青、姚文元这批人同在政治舞台上,他有足够的放心,他要比他们阴险得多,阴险者治人。不论江青有多大的野心,多大的发动能力,将继承多大的政治遗产,他都不以为意,他可以使江青、姚文元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的魁儡。
  觉得自己的思想告一段落了,他咳嗽了一声,房门推开了,长得很像姚文元的胖秘书出现在门口。得到他的指示后,秘书转身叫呼昌盛进来。呼昌盛因为受到张春桥在里间办公室的个别接待,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他兴奋而又拘谨地在一张沙发上落座,秘书往装好茶叶的茶杯里斟上水,放在呼昌盛的面前,呼昌盛连忙欠身致谢。秘书又走到张春桥的写字台旁,用目光请示张春桥要不要倒水,张春桥用手抚摸了一下盖着盖的磁化杯,摆了摆手。
  秘书影子一样无声地退出了,门紧紧地闭上了。呼昌盛早已将恭敬的目光仰送过去。张春桥很舒服地背靠着藤椅说道:“你还带来了几个人?”呼昌盛说:“是。”张春桥说:“今天有几句重要的话,只和你一个人谈一谈。”呼昌盛连连点头:“是,是。”他双肘撑在大腿上,身子前倾地坐着,两个手相互搓着,像一只跃跃欲试的狼犬。张春桥完全知道自己的权威,也知道这样开头的效果,他摁灭烟头,又点着了一根烟,徐徐地吐出烟雾来,让烟在阴险的峰顶上掠过,同时从从容容地准备讲话了。
  面对阴险山峰喷吐浓烟,使他在讲话前又自然而然地重温了“阴险”二字。他看到自己夹烟的中指与食指被烟熏得焦黄,这块焦黄特别显出了自己的老辣。真正的阴险在全部言行中都要有表里两个层次,这一点他特别受中医的启发。中医是讲“表里”对应的。肝主眼睛,眼睛为表,肝为里。肺主皮毛,皮毛为表,肺为里。肾主筋骨、耳,筋骨、耳为表,肾为里。而且,还不仅是一层表里,中医将五脏六腑又分为表里。脏为里,腑为表。心脏与小肠互为里表。肺与大肠互为里表。脾与胃互为里表。肾与膀胱互为里表。肝与胆互为里表。心包经与三焦互为里表。多层的表里对应构成完整的人体。同样,只有多层的表里对应,才能结构成真正高妙的、也是真正阴险的政治行为。
  今天把呼昌盛叫到这里,是要做一番秘密安排,随后,就会变为呼昌盛在北京市的大规模行动。他的秘密安排为“里”,呼昌盛的行动为“表”。所有人看到的是呼昌盛带领的学生造反运动,实际上一切是他在暗中指使。他又知道,任何秘密地指使终有可能不成为秘密,那么,又一层表里是,他今天对呼昌盛讲的话都做好了在明天某个时候不成为秘密的准备。那时,他的话又要经得住政治形势的检验,倘若江青知道了,应该她不恼火,倘若毛泽东知道了,毛泽东也无可挑剔,如果以后全国都知道了,他也绝不留下任何把柄。
  到那个时候,暴露的是他今天的讲话,此为“表”;而讲话隐含的真正意图,是旁人难以觉察的,这是“里”。这样,在自己的言行与谋略之间,又构成了表里对应。他的政治行为常常包含着更多的表里对应,而他则躲在全部言行的后面。这个世界的人只观察别人的言行,而将自己的言行看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比别人更阴险的地方是,他躲在自己言行的后面设计自己的言行。他曾经受启发于小孩搭积木。阴险聪明的政治家就像搭积木一样搭自己的言行,你的言论及行为就是你手中的积木。你要审查它、运用它、改造它、变换它,灵活运用,巧妙组合,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他为自己这点悟性感到高兴。他总是机警多谋而又饶有兴趣地搭着自己的政治积木。天下的一切因素与条件,都可能与他的言行结合在一起,成为他手中的积木,融会贯通地摆出新样式。这也是抽一口烟的瞬间重温的思想境界。
  他讲话了。这个讲话同一切政治性质的讲话一样是深思熟虑的。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这是第二次个别找你。”呼昌盛连连点头。他便没有停顿地说道:“上一次找你,你还记得吧?”
  呼昌盛连忙说:“当然记得。那是去年12月,您指示我们炮轰刘少奇。那一次,我们在全北京张贴了大标语,出动了几十辆宣传车,可以算是全国第一次公开炮打刘少奇。”张春桥点点头,说:“那不是我的指示,那是……”呼昌盛立刻点头说道:“是,是。您那天的讲话使我更加深了对毛主席《炮打司令部》大字报的理解,启发我采取了那个革命行动。”张春桥抽了口烟,说道:“这是你的觉悟,是你对路线斗争的敏感。中央文革、包括我在内都是不断向你们革命小将的敏感学习的。那次你发动的炮打,对全国文化大革命的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江青同志非常满意,连连说,这个呼昌盛是真正的造反派。”呼昌盛搓着双手,十分兴奋。张春桥翘起二郎腿,靠在藤椅上说道:“我刚才说的是江青同志的原话。”他说的确实是江青的原话,他的全部秘密安排都不怕万一公开。他接着说道:“我们全部的革命造反行动都要领会毛主席的精神,毛主席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这是非常的行动。毛主席为什么要写一张大字报?我们要领会。”呼昌盛连连点着头。张春桥接着说:“我们的每一个政治行动,只有一个原则,就是执行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呼昌盛又连连点头。
  张春桥弹了弹烟灰,把被压着的左腿换到上面,说出了第二句话:“前段时间反击‘二月逆流’,你也表现不错。”呼昌盛一直处在受宠若惊的兴奋中,像一个随时准备冲出去干什么的小学生。张春桥说:“你们都知道了,‘二月逆流’的性质是反对文化大革命。谭震林、陈毅、李先念、余秋里、叶剑英一伙人跳出来,大闹怀仁堂。第二天晚上,是我和姚文元同志向毛主席汇报了情况。2月18日晚,毛主席召开了中央政治局会议。毛主席的讲话你们当然都是知道的,已经贴到大街小巷了。”呼昌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张春桥接着说:“毛主席讲了,谁反对中央文革,我就坚决反对谁。你们要否定文化大革命,办不到。这都是毛主席的原话呀。毛主席又讲,叶群同志,你告诉林彪,他的地位也不稳当啊,有人要夺他的权哩,让他做好准备。这次文化大革命失败了,我和他就撤出北京,再上井岗山打游击。这也是主席原话呀。主席拍桌子了,他说,你们说江青、陈伯达不行,那就让你陈毅来当中央文革组长吧。把陈伯达、江青逮捕,让康生去充军,我也下台,你们要把王明请回来当主席嘛。这也是主席原话呀。主席说,你陈毅要翻延安整风的案,全党不答应。
  你谭震林也算是老党员了,为什么站在资产阶级路线上说话呢?毛主席最后说,我提议这件事政治局要开会讨论。一次不行,就开两次。一个月不行,就开两个月。政治局解决不了,就发动全体党员来解决。说完,毛主席起身就退场了。“张春桥将很大的一截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道:”所以,康生同志说,毛主席发怒了,是无产阶级之怒,是无产阶级的义愤。“
  呼昌盛早已知道这些内容,然而,亲耳听到张春桥再一次重复,依然感到雷霆之势。
  张春桥站起来,在写字台旁踱了两步,说道:“毛主席讲这些话,说明什么呢?”他看着呼昌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目光,停顿了一下,说道:“就是毛主席搞文化大革命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张春桥挥着拳头,加重着这句话的语气。他看着呼昌盛说:“你明白这里的意思了吗?”呼昌盛迅速思索着,回答道:“坚定不移跟着毛主席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对。”张春桥点点头,在藤椅上坐下了,又翘起了二郎腿,用手指拍了拍写字台说道:“你要想想,为什么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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