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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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新世界-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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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巢构设奇异,牢房一级级盘上去,地基起得比正厅还高。他这间最高,比别处也略微宽敞些,右上方的斜顶上开了扇通风口,密密的笼了层铁丝网,白天能沾点光亮,夜里有时能看见圆圆的模糊的月亮。
  蝉一直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被丢在了这儿。转变来得太仓促,牢门贴着脚跟合上时,他甚至来不及产生反抗的情绪。被抓进来之前,他还同别人一起在长桌上吃饭,谈论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可就是转眼的功夫,像走楼梯时一脚踏了个空,没头没脑的就掉在了最底下,没有了光明,没有了空气,也没有了念想。牢房里很空,也很安静,横生出无名无尽的恐惧。他努力找一个角落钻进去,依偎在冷而坚硬的石墙上,可心里究竟没有着落,仿佛四边不靠的高台上做着金鸡独立。
  水仙对内部人员的说辞很简单,这家伙有遗传病,到了年纪就会疯魔。当然他没有这种病症,他并没有疯。之后他很快明白,水仙说他疯,他就是疯了,就算他没毛病,水仙也能给他整出许多毛病来。
  他们不间断的给他注射霜粉。打针的时候医生向他解释过,北山地下埋着许多独角兽,兽角挖出来研成粉,烧到九十八度就会提炼出这种玩意儿,化学式ker13,成分类似于尼克刹米、迪奥丁,杜冷丁和羰花呤,当然这是很片面的说法,说实话这家伙可要厉害多了,好孩子,你又不吃这口饭,体验一下就成了。
  打完针过了一个钟头,他们放进了一匹野狼和一个人。狼先把人吃了,跟着又想吃他。他对着一地狼藉和饱食的猛兽,血一股股直往脑门子上冲,眼珠子很快的就要滴出血来。他想撕碎它,于是他扑上去把它撕成了肉片。接下去,他望着满地黏糊糊的血肉,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饥饿,他很饿,饿极了,像被人掐住了胃袋,把二十年来吃过的所有东西全抠了出来。他以一种原始而凶残的姿势跪在地上,不经咀嚼,连骨带皮的把那些杂碎全吞了进去。再后来,他便又清醒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溅了一身兽血,像从大红染缸里掏出来的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个人。
  有三天的光景,小林拍台掀桌的在外面闹腾,喊着让放人。头两回两人没见上面,到了第三天,他们才让小林进来,可那时他跪在地上,满脸都是血沟子,嘴角还拖了半片肉,鲜伶伶的一头畜生。
  小林见他这样,神情变了好几变。他不认识他了。
  小林终于还是走了。
  他像绞刑架上松落下来的一团麻绳,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去,过了很久才摸到了地砖,四肢松弛的铺展开来,浅而脆的影子碎了一地,小小的屋子里全是他。 
  这样过去了两个月,太阳起了又落,月亮时肿时尖,白云聚了又散,高热退了又着,希望开了又败,一场连着一场惘然的轮回,人终于越变越小,牢房却越来越大。他更紧的抱住自己,摸着手臂上青紫的蛀孔,他才二十岁,还年轻,却要这样□□裸的洞见衰老,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流失了,他害怕被人遗忘,更怕被人突然记起。
  月亮又圆了。 
  他还是等来了水仙,在彻底烂死之前。
  时隔九年,他依然蜷伏在地上,渺小的近于无,水仙从云端一般高远的地方俯视着他,仿佛两人之中他永远都是站着的那个,高大而无上的,不可触犯的化身。是命运。
  他歇斯底里的叫了一声,趔着脚向他冲过去。水仙站在那儿,他不响,也不动,他知道他碰不了他。蝉才上去两步,就挫骨扬灰的摔在了地上,摔下去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碎了,碎了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仿佛阳光下蒸发掉的一滴水,连一星半点的印记也不曾留下。
  水仙拧着他的头发,把他拖到眼前,一丝一毫把他看了一遍。然后他松开了手,蝉边从他手里滑下去,脸贴着地砖,地砖是铁皮般的坚硬,他的脸也是那样的硬。
  “我不会让你烂死在这儿的,多不值。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干一票大的。”水仙。 
  蝉一点点的从地上爬起来,继而又跪下去,他要求他,哪怕不情愿,哪怕是最后的一次。“无论如何,我都得先去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24

  “最后一张报纸我会帮你糊墙上的,你可能看不到了。”水仙说着关上了车门。
  他的最后一次刺杀,没有密函,也没有目标。眼下他就是一条野狗,只要放出来,随时随地都能咬人。
  他只有一个小时做人的时间。
  车在教堂门口停住,蝉一个人走了出来。他们很放心他,因为小林在他们手上,而多余的罪孽,他不想再去制造了。
  忏悔室的门开着,黄雀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紫色的腰带从身前长长的拖出来,像浸了紫罗兰汁液的水。
  他等着。
  两个月的囚禁生活让蝉变得异常的羸弱,他一手扶着门框,站不稳。黄雀就在他眼前了,只要上去两步,他便能触碰到他,或许还可以抱抱他。然而相较于自己黄雀还是太干净了,容不得他再去接近。所以他只愿就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他的头颅,他的肩膀,他的腰肢,他被他容纳过的身体,还有他的爱。晦暗的电影院里他觉得时间过的那样快,同样晦暗的一个地方,他却觉得时间永无止尽。才两个月呐,怎么就比二十年还要长!两个月的时间里,谁都没有变,唯独他变了,紧跟着仿佛什么都变了似的——他不敢再看他了。
  蝉:你会恨么?
  黄雀:如果爱,就会吧。
  蝉:你会报复么?
  黄雀:怎样才算是报复呢?打他,骂他,还是杀了他?
  蝉:毁灭他。
  黄雀:我膝盖上放了本书,上面说,最残忍的报复就是忘却,最无情的诋毁就是原谅。
  蝉:你做的到么?
  黄雀:如果能够像上帝那样残忍,那么我会的。可惜我不是…。我可以转身了么?
  蝉:你还是…。。忘了我吧。
  黄雀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走的那样干净,像是根本没有来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如若再相见。
  三十分。
  引擎启动。黑色甲壳虫从城西驶入城北。
  细雪。
  黑绸天空,白绫街头,万家灯火,雪似滚粥。
  十五分。
  小学门口,甜饼铺,摩天轮,石榴街,电影院。
  三分钟。
  小金门路口。
  司机停了车,后座上两个健壮的男人,拳脚相加,把人抛了出去。这时雪已经下了有一会,凡是暴露在空气里的东西全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棉被,蝉往地上连滚了好几圈,发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只拳头打在装满粮食的麻袋上。天旋地转。车眼见就要开走,他打着跌扑上去,两手扒着车顶,一声声高亢的叫上去:“放我回去呐——求求你们——放我回去——”
  车里的人吓了一大跳,油门踩到底,连车带人冲出去十来米,他依旧不肯放手,浑身扭得不像话,腿一前一后耷拉着,两只膝盖瘦骨支离的从雪地里犁出两道沟子,手顺着玻璃尖哨着滑到车把上,再上去,上去了又下来,十根手指上的指甲尖削削的翘起来,血糊了一窗。那两男人没见过这么拼命的,一时没了主意,索性摇下车窗,交替冲出了拳头,他像拨浪鼓一样左右摇摆,没多久便像一蓬干草似的飞了出去。 
  车开走了。
  二十秒。
  他挣着起来,茫茫然望着四周,身前背后全是路,身侧左右一片明光,什么都还在,所有人都好好的,可什么人都反对他,逼着他,都管不了他,他无路可退!
  他咬紧了牙齿,认准一个方向,一堵墙,狠命的撞上去,一下接着一下,他只想死,死了一了百了。
  砖片夹着碎瓦一层层落下来,飞了一身,白的雪罩住了铅色的石墙,银灰的幕布上鲜血飞溅。
  五秒。
  他扶着墙滑下去,双膝在雪地里砸出两个深坑,他把头埋在膝盖之间,绝望的啜泣,雪发了狂的下落,掩盖了大片血渍。
  对过的人家亮着灯,暖融融黄光扩散在寒冷的空气里,像大雨天里的霓虹灯,结实而虚无。
  那晚正好是黄雀婶爷的八十大寿,一大家子人围满了三张大圆桌,就等着黄雀回来吃饭。他一脚蹬碎了木门,那么多食物,那么多鲜活的性命,那么多双眼睛,他抱住了门框,手指深深嵌入木头,像溺死的人忽然攫住了一棵小树,仅存的那点良心让他停止,而黑悍的原始兽性支配了他的身体,踉踉跄跄的撞在桌面上,他摁住两只银盘子,一头扎进菜肴里,狂啃滥嚼。桌边人齐齐叫了一声,呼啦啦全跳了起来。
  婶爷扶了把拐杖,从当中一张圆桌后面缓缓的站起来,转瞬十年的光景,老的依然在老去,当初的孩子也都一个个长大,迈上了陌生的道途…。他全不认得了:“是蝉吧?发生什么啦?慢点吃,有话坐下来讲…。”
  蝉向着桌面,半张脸笼在霭弱的烛火下,戚亮的看不见五官,他吃吃发笑,脸上的皮肉突突直跳,像一只无脸的精怪。
  婶爷浑身抖了一下,颓然扎回了坐席,他活到今天八十岁,多古怪的事没有经历过,可就是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这样的饿,饿的要吃人。
  “快逃呐——”女眷尖叫了一声。
  她这么一叫,其他人猝然反应过来,肩摩踵接的朝门外涌。蝉扬了扬脖子,厉吼一声,拽起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举到了半空。孩子一动不动,嘴巴大张着,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孩子的母亲挫直了身板跪下去,头一下下捣地:“求你啦,放过孩子吧…你杀我…。让我去死…。”
  孩子听见了声音,这才哇的哭了出来,两腿凭空乱蹬,像濒死的小羊。蝉嘻的笑了一声,手指一寸寸吃进孩子的肉,孩子倒抽了口气,眼睛瞪圆了,脚也直了。众人吓得不敢吭声,眼睁睁看着他对准脖子一口咬下去,女孩脖子往下一折,脑袋像熟透的甜瓜,脆生生的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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