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关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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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断关河-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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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府和英夷是战是和,并不影响老百姓过日子,没人相信英夷的炮舰真的会攻打天朝的南方 大省会。广州城里,街上的买卖照做,茶楼的客人照满,堂会的戏照唱,一年一度的黄元帅 大王庙会照样热热闹闹地开。 
  相亲的地点就选在了庙会。 
  封四爷领着他们弟兄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天福和天禄一直照应着小师弟, 生怕他挤丢了。天寿也紧紧地跟着大哥,还不时像孩子那样拽着天福的衣角。 
  走上大王神殿前的丹墀,四个比人还高的空心铁香炉一字横排,里面的香烛和纸钱纸枷烧得 极旺,香气烟气弥漫一片,把来烧香的人们都笼罩在淡青色的迷雾中。封四爷要他们停在铁香炉后面,自己先进大王殿里走了一圈,回来笑眯眯地说:〃来了,那姐儿俩是跟着她们的 大姐来烧香逛庙会的。她们的大姐已经向黄元帅大王请了面纸枷,给她的独子戴上了,你们 看,她们正陪着孩子跪拜大王呢!〃 
  凡带孩子来烧香的,都要到庙祝那里去买一面纸枷把孩子枷上,意思是承认孩子有罪,理应 受到三灾六病五痨七伤的惩罚;再领孩子到黄元帅大王神像前跪拜许愿后,将纸枷一烧,罪孽和灾病全消,孩子将终生受神的保佑。 
  透过浓重的烟雾,他们果然看到三个女子和一个小男孩在神像前跪拜,只是背影,看不出究 竟。天禄小声问天寿:〃你看她们跟大香小香有没有点儿像?〃天寿干巴巴地说:〃不知道 。〃天福说:〃她们一会儿来这边铁香炉烧纸枷,就能看清楚了。〃封四爷说:〃远远地看 看罢了,千万别借故上前搭话,让人家当你们不正经!〃天福笑着挠挠头,天禄用手扒着嘴 角和眼角一吐舌头,对天寿做了个鬼脸。 
  那边姐儿仨擎着香,围护着颈戴纸枷的孩子,慢慢朝铁香炉走过来。天福天禄哥儿俩目不转 睛地盯着看,生怕漏掉什么细节。天禄悄声问:〃她们谁是大姐谁是小妹?〃封四爷笑着小声回答:〃大姐不相干,穿水红裙的二姐说给天福,穿鹦哥绿衫的三妹说给天禄,相看仔细 了。〃 
  天禄觉得有些心慌,这三妹娇小玲珑,但跟小香毫无相像之处。他悄悄地说:〃师弟,你看 怎么样?能中意吗?〃没听到天寿回答,天禄才收回目光,扭过头看时,哪里还有小师弟的影子!天禄心里咯噔一跳,顿时预感到不对头,反身就喊叫起来:〃天寿!师弟!……〃 
  庙会上人如潮涌,嘈杂喧闹,天寿要是不回答,想找到他岂非大海捞针? 
  天福也慌了,说:〃赶快去找吧,丢了师弟回去怎么向师傅交代!〃两人转身要走,封四爷 一把拉住说:〃着什么急呀,他那么大个人,又不笨,哪里会跑丢呢,大约是去解手了。你 们倒说说,相中了没有?〃   
  《梦断关河》八(2)   
  天福天禄哥儿俩一对视,苦笑着说:〃先找师弟吧,找着师弟再说别的。〃 
  谁想到,就在他们相亲的这一天,英夷的大兵头义律等不及清廷的回音,便号令英夷大兵船 大洋炮北上,攻打虎门炮台,水师提督关天培殉国;次日攻打乌涌炮台,又有提督时福等六百多官兵阵亡! 
  消息传到广州,一片骚动,跟着就是店铺罢市,居民家家闭户,城厢内外,成千上万迁移搬 运的人群把道路都塞满了,以致担夫索重价,船户获厚利。城中街衢里巷也各设壮勇防守, 画角之声通宵达旦,既怕英夷攻城,更怕土匪趁机打劫。这种时候,天寿失踪越发令人担心 ,寻找起来也就格外困难了。 
  第三日,京师的圣旨下到广州:朝廷下诏对英夷宣战。特任命皇侄奕山为靖逆将军,隆文、 杨芳为参赞大臣,赴广州办理剿夷事务,原任钦差大臣琦善革职待命。 
  这道圣旨,虽然只是朝廷对腊月里大角沙角炮台失陷的反应,倒也使广州人心稍定。主战的 林大人革职不过五个月,主和的琦侯爷也给革了职,战和局面又为之一变。但此时英夷已从 伶仃洋步步进逼珠江口,越来越接近广州城,而广州城内,琦侯爷革职、新钦差未到,各衙 门不知听谁的号令,一时乱了章法。好在老将军杨芳日夜兼程,及时赶到广州,有这位功勋 盖世、声威远扬的当朝名将坐镇,广州百姓好歹算吃了颗小小的定心丸。 
  对柳家父子师徒而言,这真是一桩喜讯:只要朝廷讲战,一切和约就都不作数,香港就牢牢 靠靠地永属天朝,听泉居就牢牢靠靠地保住了! 
  可天寿知道这消息了吗?找到今天,甚至贴了寻人启事,师弟还是没影。天福那里有没有消 息?天禄心里着急,应该去找师兄,好好商量个主意。 
  但今天,他必须去送一个人。 
  他得到天字码头去为琦侯爷送行。 
  昨天,他寻找天寿的时候,在街面上迎头遇上了琦侯爷的管家,管家竟主动上来跟他打招呼 请安。他想琦侯爷革职待命,咱也不能墙倒众人推,也就客气地打千儿请安寒暄一番,说不几句,管家就急慌慌地小声说:〃老弟交游广、门路多,能不能给我荐个好差事?……〃 
  天禄心里一咯噔,从眼角扫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鸟投林攀高枝也不能这么急吧?琦侯爷 革职待命,兴许还会等来一个荣升的圣命,你上哪儿找后悔药吃去? 
  管家也嘻嘻笑着说:〃你还不知道?又下来一道圣旨,说这琦侯爷因擅自割让香港和擅准通 商之罪,立即革职锁拿,押解进京受审,家产查抄入官,明儿就要起解了!鲍鹏那小子也锁拿问罪,八成不得活了,看他还狂不狂!……〃 
  天禄不等管家再说什么,扭头就走,心里乱纷纷的。 
  本来,在这之前,天禄已经被琦侯爷逐出府门了。按说他与琦侯爷之间也谈不上主仆之义。 但在天禄心里,对这位曾经敢作敢为、屡闯乱子又屡有功绩的不可一世的朝廷重臣,有一份 十分复杂的感情。 
  他是因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随鲍鹏来到府中的。琦侯爷来广州后与英夷打交道,就靠的鲍 鹏,很是信赖;天禄也就跟着沾光,给分派到外书房当差,既轻松自在,又能随意出入府门 ,还时常因人请托得不少外快。天禄对这些钱物虽然来者不拒,但也从不刻意钻营贪求。这 也跟他对琦侯爷的看法一致,他不是那种搜刮钱财永无餍足的贪官,但官场上盛行的如炭敬 冰敬节敬【炭敬冰敬节敬:当时官场中的一种贿赂行为。给人送钱,加一个好听的字 眼,叫做什么敬或仪,冬天送钱叫炭敬,夏天送钱叫冰敬,年节送钱叫节敬,还有喜敬、妆 敬、门敬、陪敬、菲敬等等名目,总称别敬,又叫别仪。】等等,大家都收他也收, 不然他无法维持他的贵胄身份和朝廷大臣的体面。他当然没有林大人的操守,但林大人是当 世难得的数一数二的清官,琦侯爷没法比,也不必比。 
  琦侯爷待下人很严厉,府中有鞭刑笞刑对付出错的婢仆,下人也极少看到过主人的笑脸。但 天禄例外。有两次,琦侯爷来到外书房,要天禄吹笛陪他拍曲子【拍曲子:戏曲名词 。昆剧授课时,师生围桌而坐,教师在桌上拍着板眼唱曲,学生跟着拍唱,称为〃拍曲子〃 。后引申为所有拍着板眼清唱昆曲,都称拍曲子。】。他最喜欢的竟是《单刀会》里 关羽的那段《驻马听》,他唱来很是入戏,尤其最后一句:〃这端的是二十年前流不尽的英 雄血!……〃高亢跌宕,余音缭绕,颇为慷慨激昂。无论是谁,在唱曲子的时候,脾气和心 情都会很好。所以府里的人们都认为主人对天禄另眼看待。天禄当然也有几分知遇之感。 
  不管琦侯爷怎么官高爵显,出入煊赫,仆从如云,但天禄却看得出这位钦差大人总是愁绪满 怀,而且十分孤独。以他充沛的精力、敢作敢为的性子和不拘一格的作风,恐怕也难以完成 皇上交办的与英夷讲和的使命。这使得天禄在恨他对英夷一味迁就步步退让之余,又对他怀 了好些同情。 
  天禄终于因演戏嘲讽事发,被琦侯爷逐出府门。他理应反目成仇才对,但每每想起被逐前那 日的所见所闻,他又着实可怜旧主人。 
  那日演《精忠记》受伤,天禄由封四爷送回府中,管家和鲍鹏等人都来看望,慰问了几句。 没想到当晚琦侯爷也来到外书房小院,第一次走进了天禄所住的耳房,先对房间的整洁和品 位夸奖了一番,随后,仿佛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梦断关河》八(3)   
  〃你去票戏【票戏:戏曲术语。相传清初八旗子弟凭清廷所发〃龙票〃,赴各地演唱 子弟书,从事宣传,不取报酬;后来便把不取报酬的业余演员称为〃票友〃,票友的同人组 织称为〃票房〃,票友演出称为〃票戏〃。】也不是一次了,怎么会挨打呢?〃 
  天禄说,这次演的是《精忠记》,看客情不自禁。 
  琦侯爷脸上有些不大自在,说:〃《精忠记》里并没有你可演的角色。〃 
  天禄说,班子里大净病了,我临时串演秦桧。 
  琦侯爷脸色越加难看,又在努力压制,冷笑道:〃莫非秦桧演得过于出色,才激起看客的忠 义之心?〃 
  天禄垂了头没有做声。 
  这时他听到主人声音发颤地又问:〃他们是不是知道你是我府中人,才……〃天禄赶忙抬头 ,想要否认,这一瞬间,他看到了琦侯爷眼睛里极其复杂的表情:痛苦、悲怆、愤懑、无奈 、怀疑等等,那如同受伤猛兽一样的绝望光芒,是他永远无法忘却的。 
  次日,便有广州士人络绎不绝地来为香港请愿,那情景竟如天禄初来广州时所见百姓往林大 人处送颂牌、万民伞那样的攀辕一般热烈。不同的是请愿者的情:对林大人是一片敬重爱戴 ,对琦侯爷却是满腔怨愤。 
  接待来人就在外书房,在耳房养伤的天禄听得清清楚楚。他当然同情请愿的一方,但又不得 不承认,琦侯爷自有他的道理。听着他精力充沛、滔滔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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