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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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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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

    郭湘梅检查了他们每个人的伤情,一一进行了消毒包扎。她心情沉重。这几个之所以没能撤出,都是因为无法动弹。如果不赶紧去医院治疗和手术,一旦炎症漫延,引起败血症以及其他症状,他们中大多也活不多久。尤其伤势沉重的几个,能不能再熬一天都属未知。而这些话,她不能对他们说,她不能引起他们的恐慌。郭湘梅说:大家放心,我是医生。有我在,大家的伤势就能控制。只要有水有食物,保存好体力,就是在这里静躺几天,也问题不大。一旦我们能够离开,就会送大家到野战医院。那里有我们高明的医生,大家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刘正保说:我们信你,看到你就像看到莫连长。在战场上,我只要看到莫连长,就不感到害怕,因为莫连长总有办法让我们转危为安。郭湘梅说:这个话我要带回去说给他听,他一定很开心。

    郭湘梅最后替梁克斯做检查。郭湘梅低声抱怨:小四,你看你逞什么能?你一个学生,又是富家公子哥儿,细皮嫩肉的,哪有能耐跟我们这些粗人一起冲锋陷阵呢?梁克斯笑了笑,说:这个话我要跟叶团长说,他一定会批死你。郭湘梅说:别人我懒得管,可你是我们家小四呀!你正哥得知你没撤出来,快疯掉了。梁克斯说:我这次出去后,一定要报正哥的大恩。往后你们的小孩交给我,读书识字全都由我包教,不收学费。郭湘梅说:这时候,还开玩笑!

    梁克斯一条腿伤在小腿上,另一条腿伤在膝盖,都已经红肿得厉害。郭湘梅判断,两条腿都伤了骨头,如不赶紧治疗,将来双腿就会废掉。眼下梁克斯完全不能行走,必须靠担架。而他们只带过来一副,后面拿着担架的士兵,没跟上来,死活不知。这一副担架,抬谁出去呢?又怎么样才能突出去呢?郭湘梅有些焦心。她望着吴保生,见吴保生眉头紧蹙,知道他必是和自己想着同样的问题。

    郭湘梅一边替梁克斯包扎,一边说:你那个同学,罗什么的,人挺好呀。梁克斯说:罗以南。他怎么样?郭湘梅说:他很担心你,晚上专门跑到医院找正哥打听你的消息。听说正哥来救你,也一起来了。本来他也要跟我们一起过来,但正哥没同意。因为正哥知道他晕血,怕他在这里晕过去,更麻烦。梁克斯大惊:啊!他居然到了前线?还想来救我?他胆子很小呀,一心避世,想要去当和尚的。郭湘梅说:是呀,他跟我说了。还让我告诉你,一定要活着。只有你活着,不准当他和尚,他才会不去。

    梁克斯笑了起来。想起他在汨罗遇到罗以南时的情景,不觉心里生出几分感动。他想,他居然能来这里救我?

    夜更深了,几近凌晨,他们全无睡意。或仰面看天,或低语细聊。每个人都在焦急等待,等着城楼上灭灯。

    然而,这一晚,直到天色熹微,城楼的灯也没有熄灭。
第三章(1)
    汀泗桥打得有点苦。正值夏天,汀泗河涨着大水,水头便由西南向北漫延,穿过汀泗桥镇,将镇子的三面都淹成汪洋。老百姓的房子都像腌过一样,趴在水边,要死不活。就算枪声不时一划而过,尖锐声刺激得神经绷紧,却也无法让它们有点生气。小镇周围,青山起伏,铁路婉婉转转地伸入丛山之中。吴佩孚的北洋军队扼守在此,他们占据着海拔最高的塔脑山,视野开阔,居高临下,睥睨试图来犯的所有人马。

    北伐的革命军要打到武昌城,汀泗桥是必经通道。因为空间狭窄,又兼北洋军重重把守,第三十五团与之激战一天,竟成胶着状态。夜色便在这僵持中落了下来,雾气弥漫,混杂着乡村特有的气息。零星有枪声掠过,恍如一刀划开夜雾,蓦然让这乡村的夏晚生出一点忧伤。╬米╬花╬书╬库╬ ;www。7mihua。com

    坐在墙垛上的莫正奇有些烦。细密的蚊虫叮着他的脖子,他也懒得拍打。莫正奇在叶挺的独立团当连长。北伐军七月九日在广州誓师出发的那天,他们团却已经上了征途。算起来,只一个多月,便打到了这里,打得他浑身的英雄豪气不知朝哪里去散发。势如破竹的北伐气势,倘在这里顿住,又怎能让人心甘。莫正奇想,不如趁夜摸打上去哩。

    但却没有命令传来。

    吴保生溜出屋,凑到他身边说:莫大哥,怎么还不派我们上?莫正奇叱了他一声:睡觉去!吴保生说:大哥,你怎么不睡?莫正奇说: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吴保生说:当然是我听你的,你是连长呀!莫正奇说:晓得就好。吴保生说:我猜,大哥在担心小四?

    莫正奇脑子里立即浮出表弟小四的面孔,不由说:是啊,小四上封信说,他要到广州,跟我们一起北伐。也不晓得现在到了哪里,我们打得这么快,他又怎么能找得到!吴保生说:他是读书人,脑子灵光,不用操心,肯定能找到。莫正奇说:再灵光,这一路打着仗,他怎么找?吴保生说:不打仗更难找,一开战,哪里打枪放炮就往哪里去呀?莫正奇说:所以我才担心呀!他一个学生仔,书是读得多,跑腿哪里行?又不晓得会不会躲子弹。吴保生说:放心吧,他那个鬼脑袋瓜子,什么不学也都懂。上回你老舅带他回乡,他跟我上山,那个机灵,比我都强。莫正奇想了想,笑道:也是。小四信上说,他改了个名字,叫梁克斯,说是要当马克思和恩格斯哩。吴保生便捂着嘴笑,说:改成这样半洋不古的名字,他爹不打他的板子呀?莫正奇也笑了起来,说:想到我老舅那张老古板的脸,听到这名字一定面无人色。见莫正奇如此说,吴保生笑得更欢:你老舅也是城里人了,见过世面,哪在乎这种古怪?莫正奇说:你笑什么笑!你爹知你在当兵打仗,打你的板子怕是下手更重哩!吴保生说:反正你跟我爹说过,你带我在外面做木匠,他要打,怕是要先打你了。

    话说得两人都笑。莫正奇和吴保生是同一村子,自小一起长大。吴保生追随莫正奇出来当兵,却对家里说在外面做木匠。吴保生自当了兵,便能吃上饱饭,他觉得当兵真是太好了。莫正奇告诉他,吃饭是好,但打仗却是要人命的。吴保生并未体会到要人命的含意。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在大声喊叫:莫正奇!在哪里?

    这是营长曹渊(安徽寿县人。北伐军独立团一营营长,攻打武昌城时壮烈牺牲。)的声音。莫正奇立即就滚下了墙垛,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曹渊跟前,大声道:在这里!营长,是不是要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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