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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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传-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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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代替。他从冀中带来一件夹袍,一位巧手同志借了老乡一把剪刀,把它改造成了两条夹褥,每人一条,铺在光光的土炕上,使他第一次感到布匹的难得和可贵。1941年冬天,他回过一次冀中。一位同志送给他一件狗皮大衣筒子(这显然是那次冀中区打狗运动的副产品),他的妻用自织自染的黑粗布,给他缝了一件短皮袄。因为狗皮太厚,缝起来很吃力,她几次扎伤了手。当他再次越过平汉路,回到山地来的时候,便格外珍重地带上了这件皮袄。
  他曾经这样形容他在晋察冀时的一位伙伴——康濯:作者头戴一顶毡帽头,身披一件蓝粗布袄,在这一段山路上,工作了该是十年吧……①这个戴毡帽头、穿蓝粗布袄的形象,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呢?
  但是,关于阜平,他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我们想起来,那在全中国,也算是最穷最苦的地方。好年月,农民也要吃几个月的树叶……但是阜平,在我们这一代,该是不能忘记的了,把它作为摇篮,我们在那里成长。那里的农民,砂石,流水,红枣,哺育了我们。”②他也唱过这样的歌:
  满山腰,
  红的花,
  织成一条锦带。
  围绕着这山村,
  添加不少光彩。
  从村边,
  流过胭脂河。
  雨后,


  泉水从山涧流下,
  冲滚着半红的沙果。
  ……
  聂司令员,
  在春天作了一个号召,建立太行山铁的子弟兵!
  这号召,
  像秋后的山风,
  向整个太行山吹动。
  ……①
  显然,对他来说,穷山恶水的阜平,永远是一个温暖的记忆,一支热情洋溢的歌。
  ……关于晋察冀,我们在那里生活了快要十年。
  那些在我们吃不下饭的时候,送来一碗烂酸菜;在我们病重行走不动的时候,替我们背上了行囊;在战斗的深冬的夜晚,给我们打开门,把热炕让给我们的大伯大娘们,我们都是忘记不了的。①现在,我们再回到三将台来。
  在这个小山村里,孙犁参加编辑油印刊物《文艺通讯》。梁同志管刻写;印刷、折叠、装订、发行,是他和老梁一起动手。听口音,老梁是曲阳人。那时大家来自五湖四海,很少互问郡望。而且老梁话也不多,没事就坐在炕上抽烟斗。他的铺盖很整齐,因为离家近,除去棉被,还有枕、褥。后来,他另有调用,临行把铺在身下的一块油布送给孙犁,作为共事的纪念。他知道孙犁一直睡在没有席子的炕上,这块油布是需要的。可惜孙犁享用不久,某次行军途中,他躺在路边大石头上午休,一觉醒来,爬起来就赶路,竟把铺在身下的油布丢了。
  在三将台,孙犁还帮助一位女同志办了识字班。一方面是这位热情、美丽、善良的女青年的努力,另一方面也因为这里是报社机关驻地,在很短的时间里,这个十几户的小山村,就成了边区文化的一个中心。孙犁在1940年1月写的《识字班》①这篇散文里描写了这个小山村,并由于环境原因,把三将台的村名改成了鲜姜台:鲜姜台是个小村子,三姓,十几家人家,差不多都是佃户,原本是个“庄子”。
  房子在北山坡下盖起来,高低不平的。村前是条小河,水长年地流着。河那边是一带东西高山,正午前后,太阳总是像在那山头上,自东向西地滚动着。
  冬天到来了。
  一个机关住在这村里,住得很好,分不出你我来啦。过阳历年,机关杀了个猪,请村里的男人坐席,吃了一顿,又叫小鬼们端着菜,托着饼,挨门挨户送给女人和小孩子去吃。
  而村里呢,买了一只山羊,送到机关的厨房,到旧历腊八日,村里又送了一大筐红枣,给他们熬腊八粥。
  鲜姜台的小孩子们,从过了新年,就都学会了唱《卖犁膏糖》,是跟着机关里那个红红的圆圆脸的女同志学会的。
  他们放着羊,在雪地里,或是在山坡上,喊叫着:
  鲜姜台老乡吃了我的梨膏糖呵,五谷丰登打满场,
  黑枣长的肥又大呵,
  红枣打的晒满房呵。
  自卫队员吃了我的犁膏糖呵,帮助军队去打仗,
  自己打仗保家乡呵,
  日本人不敢再来烧房呵。
  对于根据地这个小山村的文化建设,孙犁自然也贡献了力量,上面那个《卖梨膏糖》的歌词(下面还有两段),不用说,是他编写的。
  环境和生活条件,肯定是十分艰苦的。同样肯定的是,他感到心情舒畅,天地很广,这个小山村给他展示的生活视野,绝不比他生活过的北平小。是的,“山下的河滩不广,周围的芦苇不高。泉水不深,但很清澈,冬夏不竭,鱼儿们欢畅地游着,追逐着。山顶上,秃光光的,树枯草白,但也有秋虫繁响,很多石鸡、鹧鸪飞动着,孕育着,自得其乐地唱和着,山兔麅獐,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我们在这里工作,天地虽小,但团结一致,情绪高涨……”①所以,他不止一次地申明:他怀念那个时代,那些村庄,那些作为伙伴的战士和人民,甚至还有那走过的路,踏过的石块,越过的小溪……不仅如此,就连风雪、泥泞、饥寒、惊扰,也和胜利的喜悦、亲如家人的感情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深深的、甜蜜的怀恋了。
  那些年生活艰苦,他们在精神上是愉快的:冬天在炕上铺一层厚厚的干草,大家挤在一起,把腿伸在袄袖里,除了睡得暖和,还是一种团结的象征呢。
  在那种环境里,吸烟也可以成为团结的象征:从老乡那里要点兰花烟,再掺上芝麻叶,大家分头把烟卷好,然后推选一位划火柴的好手,大家围成圈,不让风吹灭这宝贵的火种。当最先一位同伴小心翼翼地把烟点着,大家就欢呼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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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不必怀疑,是一种高尚的目标培养了这种精神:“抗目战争时期,我在晋察冀边区工作,唱过从西北战地服务团学来的一首歌,其中有一句:‘为了建立人民共和国’,这一句的曲调,委婉而昂扬,我们唱时都用颤音,非常激动。”①当大家都用“颤音”表达一种共同的愿望时,那种伙伴的感情也就产生并扩大开来了。
山路花烂漫
  在晋察冀的山路上,孙犁走上了征战的路,也走上了文学的路和收获的路:他的第一批创作的果实,是在这里结出的。“我写了一些短小的文章,发表在那时在艰难条件下出版的报纸期刊上。它们都是时代的仓促的记录,有些近于原始材料。有所闻见,有所感触,立刻就表现出来,是璞不是玉。生活就像那时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随手可以拾到的碎小石块,随便向哪里一碰,都可以迸射出火花来。”①这是谦虚的自白,却无意间说出了一种良好的创作状态:在最自由、最不经意的时候,已经收获到他该收获的东西。
  他这个时期或稍后一些时间的创作,实际上就记录着他那时的生活见闻和生活历程。像《识字班》这样的散文自不必说,就是他的小说,也多是生活的实录。如《老胡的事》②,这篇末尾缀着“1942年11月20日夜记于山谷左边的小屋”字样的小说,就真实地记着当地老乡采集树叶做酸菜的情形:“现在秋风起来,树叶子要落了,她每天到山沟里去,摘杏叶、槐叶、楸树叶。回来切碎了,渍在缸里做酸菜……”也记着他们拣风落枣子的情形:“秋末,山风很大,风从北方刮过来,一折下那个大山,就直窜这条山谷,刮了一整夜还没停下。”“一夜风,枣树的叶子全落了,并且踪影不见。小梅跳来跳去地捡拾地下的红枣……老胡也跟在后面拾。打枣时遗漏在树尖上的枣,经过了霜浸风干,就甜得出奇,”不过,拣枣人是很辛苦的:“小梅走到山顶上了,那里风很劲,只好斜着身子走,头发竖了起来,又倒下去;等到老胡追上了,她才回头问”——
  “胡同志,你又去找花吗?”
  老胡说要帮她去拾枣子,小梅笑了笑说:“你不怕冷?”
  风噎住她的嗓子,就赶紧回过头去又走了。老胡看见她的脸和嘴唇全冻得发白,声音也有些颤。”
  像这些地方,实际上也描述着作者的生活踪影。如前所说,在战争年代,他是挨过饿的,山沟里的枣子,也不总是能随便食用的。他用第一人称写的《看护》①这篇小说,记录了一次行军生活:“我们在山顶上走着,飞机走了,宽大清澈的河流在山下转来转去,有时还能照见我们的影子。山上两旁都是枣树,正是枣熟枣掉的时候,满路上都是流出蜜汁来的熟透的红枣。我们都饿了,可是遵守着行军的纪律,不拾也不踩,咽着唾沫走过去。”“天明我们进入繁峙县②的北部。这是更加荒凉的地方,山高水急,道狭村稀。在阴暗潮湿的山沟里转半天,看不见一个村庄,遇不见一个行人,听不见一声鸡叫。”“爬了半天,我饿的再不能支持,迷糊过去……在我们头上,有一棵茂密的酸枣树,累累的红艳的酸枣在晚风里摇摆。我一时闻到了枣儿的香味和甜味。刘兰也正眼巴巴望着酸枣,眉头蹙的很高。看见我醒来,她很高兴,”——“同志,到了这个地步,摘一把酸枣儿吃,该不算犯纪律吧!”
  我笑着摇摇头,她伸过手去就掳了一把,送到我嘴里,她也接连吞下几把,才发觉一同吞下了枣核和叶子,枣刺划破了她的手掌。
  这里写的,简直是前面说的他那幕吞食酸枣情景的重演。他晚年不愿意吃酸味水果,但对酸枣树始终怀着“敬意”,每次见了它,都有知己之感呢。因为“酸枣救活了我,我感念酸枣。”①
  在《吴召儿》②里,他更详尽地叙述了晋察冀山地的生活:“那几年,我们在山地里,常常接到母亲求人写来的信。她听见我们吃树叶、黑豆,穿不上棉衣,很是担心焦急。”“要说是写文章,能找到一张白报纸,能找到一个墨水瓶,那就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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