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存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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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女儿-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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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就已经起了变化。布丽不但没有如同大家所预期的羞怯、惭愧地回家,反而申请进了大学,还把名字从布里吉特改为布丽,因为她觉得后者听起来顺耳,感觉轻盈而自由。这场令人颜面尽失的婚姻让她们的母亲难过极了。后来母亲嫁给环球航空公司的一名机长,搬去圣路易,留下两个女儿自力更生。唉,最起码我有一个女儿知道怎么做人,她边说边抬头看看诺拉,她正将瓷器装入纸箱。时值秋季,空气清新,金黄色的树叶如雨般飘落,她泛白的金发如同轻盈的云朵,秀气的五官因为忽然涌现的情感更显柔和,噢,诺拉,你无法想象我多么庆幸有个端庄乖巧的女儿,亲爱的,就算你一直没结婚,你也永远是个淑女。诺拉正把装有父亲照片的相框摆到纸箱里,听了这话又恼怒,又受挫,脸色阴沉了下来。布丽的厚脸皮与胆识也令她大吃一惊。她气社会规范变了样,布丽多少因而得逞,没有因为结婚、离婚和整件丑闻而受到惩罚。她恨布丽对全家所做的一切。她又是多么希望是她先做了这些事情。但这些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始终是个好女孩,向来都如此。她一直跟父亲很亲,父亲是个温和、缺乏组织的人。他是研究羊的专家,不是成天呆在顶楼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阅读期刊,就是到户外研究,站在一群双眼怪异、歪斜、泛黄的羊群中间。她很爱他,终其一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应当弥补他对家人的疏忽,赔偿母亲对于婚姻以及嫁了这样一个冷漠男人的失望。她更觉得应该补偿自己。父亲去世之后,这股让一切变得完美、整顿世界的冲动变得更加强烈。因此她继续乖乖念书,循规蹈矩地照着大家的期望行事。毕业之后,她在一家电话公司工作了六个月。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份工作,嫁给戴维之后就开心地辞了职。他们在“沃尔夫威尔百货公司”的内衣柜台相遇,两人随后旋风式地成婚,称得上是她这辈子最疯狂的举动。布丽总说诺拉的生活像一出情景喜剧。你过得了这种生活,她边说边把一头长发甩到肩后,大大的银手镯几乎滑到她的胳膊肘。我可过不来,我大概一个礼拜就会发疯,说不定一天都受不了!诺拉生闷气,强迫自己不响应;她看不起布丽,却又心怀忌妒。布丽选修了有关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课,跟路易斯维尔一家健康食品餐厅的经理同居,然后就不来找她。但奇怪的是,诺拉怀孕之后,一切都改变了。布丽再次登门造访,而且带来一些印度进口的蕾丝货品和小小的银脚链,她说她在旧金山的一家商店找到这些东西。一听说诺拉打算亲自喂奶,她还带来油印的哺乳指南。诺拉很喜欢布丽来访,她高兴地收下那些漂亮却不实用的小礼物,更庆幸得到布丽的支持。在1964年那个年代,喂母乳是个相当前卫的念头,她很难找到相关信息。她们的母亲拒绝讨论此事,缝纫班的女人们说她们会在浴室里摆张椅子,确保她的隐私。布丽听了嗤之以鼻,令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女人真是老古板!布丽坚称,别理她们。虽然感激布丽的支持,但有时她私底下依然觉得不自在。布丽似乎游走于加州、巴黎或纽约之间。在她的世界里,年轻女子赤裸着上身在家里走来走去,帮自己和靠在她们豪乳上的宝宝拍照,撰写倡导母乳营养价值的专栏。喂母乳再自然也不过,也是哺乳动物的天性,布丽解释道。但一想到自己是个哺乳动物,受到天性驱使,而且被人以“吸吮”之类的字眼来描述(她觉得这类字眼真像交配或是发情,把某种美好的事降格到牲口的层次),诺拉就满脸通红,想要起身离开。布丽端着放了咖啡、新鲜面包和奶油的托盘回来。她弯腰把一大杯冰水放在诺拉旁边的桌上,一头长发倾泄过肩。她把托盘放在咖啡桌上,安坐在沙发上,修长白皙的双腿缩在身子下。“戴维走了?”诺拉点点头,“我甚至没听到他起床。”“你认为他花这么多时间工作好吗?”“嗯,”诺拉肯定地说,“我觉得这样很好。”本特利医生跟诊所里其他医生商量过了,大伙都同意让戴维休假,但戴维回绝了。“我觉得他现在忙一点比较好。”“真的吗?你呢?”布丽边问边咬了一口面包。“我?老实说,我没事。”布丽摇摇手。“你不认为……”但在她刚要开口再次批评戴维之前,诺拉就打断了她。“有你在这里真好。”她说,“没有其他人跟我说话。”“这话没道理,这一阵子家里到处都有人想跟你说话。”“我生了双胞胎,布丽。”诺拉低声说,脑海中浮现出她的梦:那片空旷、寂静、冰冷的大地,以及她疯狂的搜寻。“其他人都没提到她,大家表现得好像既然我已有了保罗,我就应该满足,仿佛生命可以替换。但我有一对双胞胎,我还有个女儿……”她停下来,喉头忽然一阵紧缩,打断了她的话。“每个人都很伤心,”布丽口气轻柔,“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全都纠缠在一起。大伙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此而已。”诺拉把保罗举到肩头,小家伙已经熟睡,他的呼吸温暖了她的脖子。她拍拍他那比她手掌大不了多少的背。“我知道,”她说,“我知道。但心里还是不好过。”
一九六四年(10)
“戴维不应该这么快就回去上班。”布丽说,“只过了三天。”“他在工作中寻找慰藉。”诺拉说,“如果我有工作,我也会去上班。”“不。”布丽摇摇头,“不,诺拉,你不会。你知道,我一定得说,戴维只是自我逃避,封锁住所有感情,你却还想填满心里的空虚,试图做些弥补,但你做不来的。”诺拉仔细端详妹妹,心里琢磨那个药剂师隐藏了哪些情感。布丽虽然直爽开放,但从来不提那段短暂的婚姻。诺拉虽然暗自同意布丽,但她依然觉得必须为戴维辩护。他在悲伤之中处理了一切;他悄悄安排了无人观礼的下葬,也跟朋友们做了解释,迅速地把悲伤打了结。“他必须用自已的方式来应对。”她边说边伸手拉开窗帘。天空已变得一片湛蓝,在过去短短几小时内,枝头的树芽似乎胀大了。“我只希望能见她一面,布丽,大家认为这样不妥,但我真的很想看看她。我好希望摸摸她,哪怕一次也好。”“这没什么不妥,”布丽轻声说,“我觉得合理极了。”接下来一阵沉默。布丽不自在地打破僵局,试探地把最后一片抹了黄油的面包递给诺拉。“我不饿。”诺拉撒了个谎。“你得吃东西。”布丽说,“体重终究会减轻,这是哺乳不为人知的一个好处。”“才没有不为人知呢,”诺拉说,“你一天到晚都在讲。”布丽笑笑。“我想是吧。”“说真的,”诺拉边说边伸手拿杯水。“我很高兴你在这里。”“嗨,”布丽有点不好意思,“我还能在哪里?”保罗的脑袋很温暖,细致浓密的头发柔柔地贴着她的脖子。诺拉心想,他会想念他妹妹吗?他会记得那个在他短短生命中曾经相随,现在却消失了的亲密伴侣吗?他会永远感到若有所失吗?她摸摸他的头,看看窗外。越过那些大树,她看见依稀挂在天际的月亮,月影已逐渐失去光泽。稍后,当保罗沉睡时,诺拉洗了个澡。她穿上三套不同的衣服,然后把它们全都丢在一旁。裙子在腰际勒得太紧,长裤则紧绷在臀部。她向来娇小、苗条,身材比例匀称。现在身材走样,令她诧异而沮丧,最后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套上那件她曾发誓再也不穿的旧牛仔布孕妇装。衣服松垮垮的,感觉很舒服。她穿了衣服却赤着脚,在家里每个房间晃悠,房间跟她的身材一样走样,杂乱无章,到处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衣服散置在地面上,床单从没整理的床上垂落下来,梳妆台上有一层明显的尘埃。戴维在此摆了花瓶,瓶中水仙花的花瓣早已泛黄,窗户也蒙上灰尘。过几天,布丽会离开,她们的母亲则要来访。想到这里,诺拉顿时无助地坐在床沿上,戴维的领带软趴趴地悬挂在她手中。脏乱的房子如重担般压迫着她,室内的阳光仿佛忽然成了实体,有了重力;她没有精力跟脏乱奋战,更何况她似乎毫不在乎,这点更令人苦恼。门铃响了,布丽的脚步声重重地穿过每个房间,激起阵阵回音。诺拉马上就认出这些声音。她在原地多待了一会,觉得精疲力竭,心里想着怎样请布丽把她们打发走。来访的是教堂晚间班的教友们,大伙带来礼物,急着想看看小宝宝。另外两批人已经来过了,一批是缝纫班的伙伴,另一批是瓷器着色班的朋友。冰箱里塞满了大家带来的食物,保罗也像个奖杯一样在大家手中传来传去。诺拉以前造访初为人母的朋友们时,也曾多次重复这些举动,现在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深感厌恶,而非充满感激。大家的来访打乱了生活序,她还得写答谢卡,这加重了她的负担,况且她不在乎那些食物,甚至根本不想要。布丽在叫她。诺拉下楼,她懒得涂口红,甚至连头都没梳,脚丫子依然光秃秃的。“我看起来好丑。”她边跟大家说边走进来,口气中带着一丝叛逆。“噢,不。”鲁思?斯塔林边说边拍拍她身旁的沙发。但诺拉注意到其他人交换了某种眼神,心头不禁浮上一股奇异的快感。她乖乖地坐下,脚踝交叉,双手放在膝上,一副小女孩的模样。“保罗刚睡着,”她说,“我不想叫醒他。”她的声音中隐藏着怒气,语带挑衅。“亲爱的,没关系。”鲁思说。她已将近七十岁,一头柔美的白发梳理得相当整齐。她结婚五十年的先生去年刚过世。诺拉心想,那时她不知道付出了多大代价,才维持住整齐的仪容和愉悦的神态?现在也是一样吗?“你受了不少罪。”鲁思说。诺拉再度感觉到女儿的存在,飘渺虚无,无法辩认。她压下一股忽然想跑到楼上,确定保罗没事的冲动。我快疯了,她心想,双眼凝视着地面。“喝点茶好吗?”布丽问,轻松中带点不自然。大家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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