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叶妮·格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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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叶妮·格朗台-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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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父扶着俏丽的太太,走得好不轻快,抢前几步赶到这一队人的前面。
  〃那个小伙子真是不错,太太,您说呢?〃他抓紧了她的胳膊说。〃葡萄割完,筐就没用。您该跟格朗台小姐说声再见了,欧叶妮早晚嫁给那个巴黎人。除非堂弟早就爱上了什么巴黎女子,否则令郎阿道尔夫眼前遇到的情敌太不好对付啊……〃
  〃不说了,神父先生。那个小伙子很快就会发现欧叶妮有多傻,而且长得也不水灵。您仔细端详过她没有?今天晚上,她的脸色蜡黄。〃
  〃说不定您已经提醒她堂兄弟注意了吧?〃
  〃我倒也有什么说什么……〃
  〃太太,以后您就总跟欧叶妮挨着坐,您不必多费口舌,他自己就会比较……〃
  〃首先,他已经答应后天来我们家吃饭了。〃
  〃啊!要是您愿意的话……〃
  〃愿意什么,神父先生?您的意思是要教我坏?我清清白白活到三十九岁,谢天谢地,总不能时至今日还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吧,哪怕送我一个莫卧儿大帝国我也不能自轻自贱呀!你我都已这把年纪,说话得知道分寸。您虽说是个出家人,其实有一肚子龌龊的坏主意。呸!您这些东西倒像《福布拉》①里的货色。〃
  〃那么您看过《福布拉》了?〃
  〃不,神父,我说的是《危险的关系》②。〃
  ①色情小说,描写十八世纪淫佚风气。
  ②法国作家拉克洛(一七四一…一八○三)的书信体小说。
  〃啊!这部书正经多了,〃神父笑道。〃可是您把我说得跟当今的青年人一样居心不良!我不过是想……〃
  〃您敢说您不是想给我出坏主意?这还不明摆着吗?要是那个小伙子,用您的话说,人不错,这我同意,要是他追求我,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的堂姐。在巴黎,我知道,有些好心的母亲,为了儿女的幸福和财产,确实不惜这样卖弄自己的色相。可是咱们是在内地,神父先生。〃
  〃是的,太太。〃
  〃所以,〃她接着说,〃哪怕有一亿家私,我和阿道尔夫都不会愿意付出这种代价去换的……〃
  〃太太,我可没说什么一亿家私。倘有这样大的诱惑,恐怕你我都无力抵挡。我只是想,一个正经的女人,无伤大雅地调调情也未尝不可,这也是交际场上女人的任务……〃
  〃您这么想?〃
  〃太太,难道我们不该彼此亲切热情吗?……对不起,我要擤擤鼻子,——我不骗您,太太,他拿起夹鼻镜片朝您看的那副模样,比看我的时候要讨好得多;这我谅解,他爱美胜于敬老……〃
  〃明摆着,〃庭长粗声大气说道,〃巴黎的格朗台打发儿子来索缪,绝对抱有结亲的打算……〃
  〃真要这样,那堂弟也不该来得这么突然啊!〃公证人答腔。
  〃这不说明什么,〃德·格拉珊先生说,〃那家伙向来爱跑跑颠颠。〃
  〃德·格拉珊,亲爱的,我请他来吃饭了,请那个小伙子。你再去邀请拉索尼埃夫妇,德·奥杜瓦夫妇,当然,还有漂亮的奥杜瓦小姐;但愿她那天打份得象样些!她的母亲好吃醋,总把她弄成丑八怪!〃说着,她停下脚步,对克吕旭叔侄说,〃也请诸位届时光临。〃
  〃你们到家了,太太,〃公证人说。
  三位克吕旭同三位格拉珊道别之后,转身回家,一路上他们施展内地人擅长的分析才能,对今晚发生的事从各方面细细研究。那件事改变了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各自的立场。支配这些勾心斗角专家的了不起的理智,使他们认识到有必要暂时结盟,共同对敌。他们不是应该彼此配合,阻止欧叶妮爱上堂弟,不让夏尔想到堂姐吗?他们要不断地用含沙射影的坏话、花言巧语的诬蔑、表面恭维的诋毁和假装天真的诽谤来包围那个巴黎人,让他上当。他招架得住这样密集的招数吗?
  等客厅里只剩下四个骨肉亲人时,格朗台先生对他侄儿说:
  〃该睡觉了。至于让你风尘仆仆到这儿来的那些事情,现在太晚了,先不说吧。明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谈。我们这儿八点钟吃早饭。中午,吃点水果和面包,喝杯白葡萄酒;五点钟开晚饭,跟巴黎人一样。这就是一日三餐的程序。你要是想去城里走走,或到周围转转,尽管自便。我的事情多,别怪我没有空陪你。你也许到处能听到人们说我有钱:格朗台先生这样,格朗台先生那样。我让他们说去,闲话损伤不了我的信誉。但是,我实际没有钱,我这把年纪还像小伙计一样苦干,全部家当不过是一副蹩脚的刨子和一双干活儿的手。你不久也许会亲身体会到,挣一个铜板得流多少汗。娜农,拿蜡烛来。〃
  〃侄儿,我想您需要的东西房间里都备齐了,〃格朗台太太说;〃不过,缺少什么,尽管吩咐娜农。〃
  〃不必了,亲爱的伯母,我想,东西我都带齐的。希望您和我的堂姐一夜平安。〃
  夏尔从娜农手中接过一支点着的白蜡烛,那是安茹的产品,在店里放久了,颜色发黄,跟蜡油做的差不多,所以,根本没有想到家里会有白蜡烛的格朗台,发现不了这是一件奢侈品。
  〃我来给你带路,〃他说。
  格朗台没有走与大门相通的那扇门,而是郑重其事地走客厅与厨房之间的过道。楼梯那边的过道有一扇镶着椭圆形玻璃的门,挡住了顺着过道往里钻的冷气。但是,在冬天,虽然客厅的门上都钉了保暖的布垫,寒风刮来依然凛冽砭骨,客厅里很难保持适宜的温度。娜农去闩上大门,关好客厅,从牲畜棚里放出狼狗,那狗的吠声像得了咽喉炎一样沙哑,凶猛至极,只认得娜农一人。它和娜农都来自田野,彼此倒很相投。当夏尔看到楼梯间发黄的四壁布满烟薰的痕迹,扶手上蛀洞斑斑,楼梯被他的伯父踩得晃晃悠悠,他的美梦终于破灭。他简直以为自己走进了鸡笼,不禁带着凝问,回头望望伯母和堂姐。她们走惯了这座楼梯,猜不到他惊讶的原因,还以为他表示友好,于是亲切地朝他笑笑,越发把他气懵了。
  〃父亲为什么打发我上这样的鬼地方来?〃他想道。到了楼上,他看到三扇漆成赭红色的房门,没有门框,直接嵌在布满尘埃的墙中,门上有用螺丝钉固定的铁条,露在外面,铁条两端呈火舌形,跟长长的锁眼两头的花纹一样。正对着楼梯的那扇房门,显然是堵死的,门内是厨房上面的那个房间,只能从格朗台的卧室进去,这是他的工作室,室内只有一个临院子的窗户采光,窗外有粗大的铁橱把守。谁也不准进去,格朗台太太也不行。老头儿愿意像炼丹师守护丹炉似地独自在室内操劳,那里一定很巧妙地开凿了几处暗柜,藏着田契、房契,挂着称金币的天平;清偿债务,开发收据和计算盈亏,都是更深夜静时在这里做的。所以,生意场上的人们见格朗台总是有备无患,便想象他准有鬼神供他差遣。当娜农的鼾声震动楼板,当护院的狼狗哈欠连连,当格朗台太太母女已经熟睡,老箍桶匠便到这里来抚摸、把玩他的黄金;他把金子捂在怀里,装进桶里,箍严扣实。房内四壁厚实,护窗板也密不通风。他一人掌管这间密室的钥匙。据说他来这里查阅的图表上,都标明果木的数目,他计算产量准确到不超出一株树苗、一小捆树杈的误差。欧叶妮的房门同这扇堵死的门对着。楼梯道的尽头是老两口的套间,占了整个前楼。格朗台太太有一个房间与欧叶妮的房间相通,中间隔一扇玻璃门。格朗台与太太的各自的房间,由板壁隔断,而他的神秘的工作室和卧室之间则隔着一道厚墙。格朗台老爹把侄儿安排在三楼一间房顶很高的阁楼里,恰好在他的卧室上面,这样,侄儿在房内走动,他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欧叶妮和母亲走到楼道当中,接吻互道晚安;她们又跟夏尔说了几句,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欧叶妮嘴上说得平平淡淡,心里一定很热乎。
  〃你就睡在这一间,侄儿,〃格朗台一边打开房门一边对夏尔说道。〃你若要出门,先得叫娜农,否则,对不起!狗会不声不响地吃掉你的。睡个好觉。晚安。啊!啊!娘儿们已经给你生上火了。〃正说着,大高个娜农端着一只暖床炉走了进来。〃瞧,说到娘儿们,这就来了一个!〃格朗台先生说。
  〃你把我的侄儿当产妇吗?把这暖床炉拿走,娜农!〃
  〃可是,先生,被单潮着呢,况且这位少爷真比姑娘还娇嫩。〃
  〃得了,既然你疼他,就给他炉子吧,〃格朗台说着,推了推娜农的肩膀,〃不过,小心着火。〃说罢,守财奴嘟嘟囔囔下楼去了。夏尔在行李堆中发呆。他望望墙上的壁纸,黄底子上面一簇簇小花,是农村小吃店里用的那种;望望石灰石的、有凹槽的壁炉架,仅外表就令人心寒;望望漆过清漆的草坐垫木椅,看上去仿佛不止四只角;望望没有门的床头柜,里面简直容得下一个轻骑兵;望望粗布条编织的脚毯,放在一张有帐顶的床前,帐幔摇摇欲坠,上面蛀洞累累。他扫视了这一切之后,绷着脸对娜农说:〃唉!乖乖,我当真是在格朗台先生的府上吗?他当真做过索缪市长,是巴黎的格朗台先生的哥哥?〃
  〃没错,先生,您是在一个多么文雅、多么和气、多么善良的老爷家里。要我帮您解开行李吗?〃
  〃那真是求之不得,我的兵大爷!你没有在帝国军队里当过水兵吧?〃
  〃噢!……〃娜农问,〃帝国水兵是啥东西?咸的还是淡的?水上游的?〃
  〃给你钥匙,替我从这只箱子里把我的睡衣找出来。〃
  娜农看到一件绿底金花、图案古朴的绸睡衣,惊讶得合不拢嘴。
  〃您穿这个睡觉?〃她问。
  〃是的。〃
  〃圣母呀!这给教堂铺在祭坛上才合适呢。亲爱的小少爷,您把这件睡衣捐给教堂吧,您的灵魂会得救的,不然,您的灵魂就没教了。噢!您穿上多体面,我去叫小姐来看看。〃
  〃行了,娜农,别大声嚷嚷!我要睡觉了,明天再整理东西。要是你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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