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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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归人-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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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乐桐别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还是搭别人的车吧,不用你送了。”
  一小堆人不说话,看着这两个人。酒店门口的灯在檐下形成一个光圈,李乐桐站在光圈里,韩远径站在阶下,黑的,看不清脸色。
  “你还是上车吧。”韩远径重复,声调里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商量,还是别的,让人听起来有些不忍。
  孙可为出来打圆场,大声说,“师姐,老师还在等着,你们上了车再说吧。”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说,先上车吧,先上车吧。
  李乐桐无法,她不是不能拒绝韩远径,她只是不想在老师面前露出个人的恩怨。老师说过,个人恩怨应无碍大局。于是,她向大家笑了笑,走向了副驾驶的位子。
  廖盛住在学校里面,沧海酒店离学校很近,十几分钟后,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韩远径把廖盛夫妇搀出来,“老师,天晚了,我就不上去了。”
  廖盛说,“远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乐桐不知他要说什么,便陪着师母聊天。师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以前是一个医生,早退休了,孙子也跟着儿子出国,膝前冷落,见着学生们格外亲。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就听廖盛喊师母上楼。师母说,“你们这么快就结束了?”
  廖盛打着幽默,“我们是开门见山,奔着主题就去了。只要主题结束,其他的就不再迂回作战了。”
  师母笑,“这么说,倒是我们拖沓了?”
  “那可说不准,拖沓不拖沓,要看表现,不是靠说的——这里有个坑,你小心点儿。”
  韩远径和李乐桐站在车头,看两位老人相扶着消失在楼洞之中,然后楼道里的灯一层又一层的亮起。
  韩远径轻轻仰头看着,看着四楼的某间屋子亮了灯,嘴中喃喃,“又回来了,都还在这里。”
  李乐桐没有说话。是啊,都还在这里。她三年没回来了,都还在这里。一进校门的那一架大紫藤、廖老师的家、楼洞前的那棵无花果树、甚至花坛上那棵半死不活的冬青,都还在那里,各就各位。
  “走吧?”韩远径看着她。李乐桐没有说话,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这一席话,既然是无法躲过,那便来吧。
  韩远径将车倒离家属楼,却没有直接开出去,而是沿着林荫路慢慢的开着。李乐桐没有说话,她把头转向一边,不作声的看着外面。
  真的是太熟悉了。每一寸土地,就像自己白天还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走过。上学的时候不觉得校园好,毕业后却发现,那是一块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这里有自己的笑声,有自己的青春记忆,有自己最宝贵的一段年华。
  韩远径把车停在一幢楼下,这幢楼还没有熄灯,几乎每一个窗户里都透着白炽灯的光。俩人默默的看着五楼的某个房间,多么熟悉的灯光,仿佛那还是她的宿舍,她还在里面跑、在里面笑,以为每一个明天都会和今天是一样的。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铁打的学校,流水的学生。灯虽然还是亮着,只是灯下的人,早不知换了几茬了。
  “桐桐,我有时真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韩远径趴在方向盘上,出神的望着那盏灯火,“我会想,不过是梦而已,都是梦。”
  李乐桐没有说话。她不想自己变的像个公鸡一样。
  “我也知道,不是梦。是真的。”韩远径的声音低而哑,有些绝望。
  “桐桐,我和徐葳只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们……”
  李乐桐忍不住,冷冷的打断,“我不想听。”
  “桐桐,”韩远径转过脸来看着她,“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车厢里沉默。李乐桐想出言相讥,但她说不出来。
  “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子。我常常想你依赖我的样子,我不知你自己怎么办。你长大了,小鸟儿长大了。”最后这一句,韩远径几乎是喃喃的说着。
  李乐桐语调平静,“请不要侮辱我。”
  “决定和徐葳结婚,我不敢告诉你,我也怕看到你伤心崩溃到我面前。我怕,我不敢。”韩远径低声,“我只能逃避。为了这个不光彩的决定。”
  李乐桐要推门下车,韩远径叫住她,“小鸟儿,你现在已经足够成熟了,够得上谈这一样一场话,不是吗?”
  李乐桐停住了,是的,她在躲什么?她不想面对,但这场话,是一定要谈的。
  让伤口最后撕裂一次吧。
  “从通知我考虑与徐葳结婚,到婚礼的举行,只有一天半的时间。”韩远径声音幽幽,平淡又单薄,“我没有背着你与徐葳来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只爱你一个。我和徐葳,一直到她死,连kiss都没有。”
  李乐桐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疑惑,韩远径继续说下去,“徐葳有艾滋病。”韩远径的头埋了下去,“医生说,大约能活五年。徐葳蔑视死亡,她早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当最后的诊断结果出来后,她改变了主意。她拿着自己的诊断书去找父亲。无论徐总是一个怎么样的商人,他毕竟是父亲。他看到这份诊断书,先是大发雷霆,甚至把徐葳打在地上。”
  那是怎样一个场面。
  那天他正在徐铁成的办公室里听他交待公事,徐葳没敲门就直接进来。
  “老头子,有戏看了。”她把一张纸拍到他正在看的文件夹上。
  韩远径离的近,他清清楚楚的看着上面的字,那时候的他尚年轻,当即就抽了一口冷气。
  这口冷气让徐葳斜了他一眼。
  徐铁成抓着那张纸,“什么意思?”
  “看下面那章,”徐葳不在意的点着了一根烟,吐出一口雾,“我怕你不信,特地让医院开了盖章的诊断证明。”
  徐铁成咆哮,“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徐葳似乎有点幸灾乐祸,“你女儿要over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啪,”徐铁成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徐葳,你疯了吗?”
  徐葳一边带着笑,一边又抽了口烟,然后捋起袖子,“瞧见没?多漂亮。”
  韩远径在第一时间别过头,胳膊上那密密麻麻的针眼让他毛骨悚然。这还真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曾几次跟着徐铁成半夜去那家“酒馆”里找徐葳,但都是他在门口等,徐铁成进去抓人。只有一次,徐铁成打电话叫他进去帮忙,那时候的徐葳,也是穿戴整齐,看不出什么。
  “我身上能扎针的地方全扎了,我本来还发愁呢,正好,解决了。”
  “徐葳!”徐铁成怒吼,给了她一个耳光。徐葳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
  “甭喊了,”坐在地上的徐葳却仍然继续幸灾乐祸,“不就你女儿吗?我补偿你。”
  “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怎么补偿?”
  徐葳不紧不慢的爬起来,又点起烟,“这主意也是我才想出来的。老爷子,你就一个女儿,我死了,就没人继承你的家产了,对不对?”她又抽了几口,呲着牙把烟吐出来,人旋到桌子上坐着,“不如这样好了,我临死前给你招个女婿,让他叫你爸,让他来替你管理恒远,替你干活,还可以让他替你传宗接代,你看怎么样?”
  “徐葳!”
  “现实点儿,老头儿,”徐葳掸掸烟灰,“凭心而论,我这二十几年是没有给你带来点什么好处。只有这一次例外。这一次,我是真的为你着想。你也六十多了,再娶一个,也未必能生。年轻的小老婆,搞不好还要……”
  “住嘴!”
  “嘿嘿,你随便。”徐葳不在意的说,“我说完就行,考不考虑是你的事。我说过,这个主意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所以,没什么候备的人选。”她用夹着烟卷的手点了点韩远径,“他。我看他就不错,至少看见针眼儿知道害怕,肯定不会走我的路。而且,他是你的心腹,和我年龄也相当,人长的也过得去。和你和我都不吃亏,你看怎么样?”
  韩远径当时要背过气去了。他没想过,这件事会与自己发生联系。
  “你考虑考虑吧。”徐葳从桌上跳了下来,“反正我时间不多了。到了后期,你即便是想让我结婚,可能我都神志不清了。”
  徐葳就这样出了门,连头都没回。
  韩远径也被打发出了门。坐在自己的位子,他觉得浑身冰冷,像是堕入了人间地狱。
  一个小时后,他让徐铁成叫到了办公室,得到了那个选择。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这就是一场恶毒的玩笑。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日子。”韩远径的声音很轻,他看着远方,眼神空洞。
  李乐桐冷笑,“你是想让我同情你吗?”
  “不,不用。”韩远径仿佛受了惊,他很快的说,“我不需要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付出的,终有回报,不是吗?”李乐桐并不激动,依然很平淡。她觉得累了,听着韩远径的故事,仿佛很遥远,与自己无关。她觉得自己在应付。
  韩远径扭过头,看着她,黑暗之中,他的目光灼人。
  沉默了许久,韩远径说,“桐桐,你真的变了。”
  李乐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匆匆的说,“还有事吗?如果没事,我想回去了。”
  “我不想放你走。”韩远径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喃喃自语,不像白天那么有主见,只是越来越让她心冷。
  韩远径变了。
  以前的他虽然不算阳光少年,但绝不像今日般有阴冷的色彩。这种冷,看不见,在黑夜里似幽灵一样附在他身上。不可捉摸,却在。
  “风雪夜归人。”韩远径又喃喃的说,“夜归人,我就是一个夜归人。”他吐出一口气,像是忽然醒了一般,声调高了,平淡又正常,“这三年里,我受尽了折磨,后悔或不后悔,已经不是问题了。我必须要努力的想,我能熬过去。所幸,”他的语调里有点讥诮,“徐葳她自己也熬不过,到底在第三年上,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寒意由心底升起,这是韩远径?
  “如果她再不死,我都觉得自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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