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地平线- 第47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那一老一小两个寡妇看上去不像婆媳,倒像一对姐妹,不是老的还不老,而是不老的太老了。两个女人脸上都黑黝黝的,是那种风吹雨淋、霜雪相逼留下的痕迹,头发又脏又乱,衣服……衣服和她们的破草房差不多,说它住着人呢,才能称为房子,能*挡体,才能称为衣服,暖不暖和,好不好看,鬼才知道。看到走进门的两位穿着灰军服的红军,两个寡妇的泪水齐刷刷地下来了。
  连顺舟的心一下揪紧了。从前在集美读书回到连家堡,他最看不得的就是穷人落泪。只要有人朝他落泪,哪怕借钱借粮,他几乎有求必应。凭直觉,他判断所谓“金蚕蛊毒”,是灵风寨的骆姓人家对这对羸弱的寡妇的诬陷。
  “红军长官,你们可要给我们娘儿俩做主啊……”
  王婆扯了一把,王媳和她一起朝着红军长官跪了下来。
  当红军前,还是“连老爷”时,朝连顺舟下跪的大有人在,尤其借钱借粮时,他并不惊奇,只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袭上心头,令他觉得怪怪的。
  “黄松,快,快把她们搀起来,有话好好说,红军一定会给穷人做主的。”
  黄松双手一伸,一边一个,拉起了两位寡妇。
  “老骆,这破草房里外的情景你比我还有数,说她们养金蚕蛊毒要发家,那不是阎王爷贴告示,鬼话连篇嘛!”连顺舟生气了。
  “连副官,别误会,我是苏维埃的人,大小还是个领导,破除封建迷信是苏维埃的任务,我怎么会相信有什么金蚕毒虫呢?”
  “凡事得有证据,说人家养蛊虫害人,谁瞧见了?那蛊虫什么模样?怎么不捉一只来让村里姓骆的人都看看?”
  “说到证据,嘿嘿,倒是有一件,”老骆挨了“红军长官”的训,正没好气,也许他早就等在这件“证据”上,因此才不由自主地“嘿嘿”出声。大冬天的,老骆那张尖瘦起皱的老脸,竟像夏日洞里捉出来的“石鼓”一样,透出一种潮湿和阴冷。石鼓是一种山蛙,当地人相信炖了吃能滋阴补阳。
  “什么证据?你为什么不早说?”
  老骆这回不“嘿嘿”了。
  “连副官,要不,你还是让她们自己说吧,省得我说了你又不信。”
  有块云彩就是雨,王婆刚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她的膝盖颤颤的,又要下跪,被黄松一把拉住了。
  “红军长官,冤枉啊!村里那些姓骆的人家在我屋里炉灶下面,掏出来个铜香炉,就硬说我们做巫做蛊。长官你找找看,我屋里还找得出黄铜来啵?要找得出来,我们娘儿俩也认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二十五 松香的秘密(2)
王媳也插嘴道:“不晓得哪个天杀的家伙悄悄塞到我们屋里灶锅之下,栽赃害人哩,红军长官可要给我们做主。”
  “香炉?拿来我看看。”
  “姓骆的人家来了好些人哟,乱糟糟的,就说从灶锅底下找出了那只香炉,只在我们面前晃了一下,就拿走了,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到现在也没看清。”王婆说。
  婆媳两个膀子挨着膀子,靠得紧紧的,似乎生怕有什么力量将她们娘儿俩分开。那相依为命的情感令连顺舟感动,他愈发相信这是桩冤案了。
  “老骆,香炉呢?”
  “村里人说是证据,交到我们苏维埃去了,被我锁在橱柜里,怕丢呢。”老骆说。
  “老骆,辛苦你一趟,去把香炉拿来我看看。”
  老骆刚把头伸出寡妇家门口,脚还没迈出门槛,又把头缩回来,他的神色一下紧张了。
  “连副官,不好了,你、你看看门外……”
  门外,早已站了许多灵风寨的百姓,他们默默地站在那,连点声音都没有,难怪屋里面的人都没发觉呢。再看他们的表情,其实那是种无表情的表情,就像皇族寝陵中陈列甬道两旁的石牛石马石人像一样,风吹雨打,难以改变。肯定是因为听说红军长官来灵风寨动员“扩红”,却又先审断起“金蚕”案子了,他们才相约聚集到寡妇家门前来的。连顺舟一看那些当家的青壮年男人,心里的气就更不打一块来。这么好的兵丁,不去当红军打白狗子,保卫苏维埃家乡,却合起伙来欺侮两个同村的寡妇……看这架势,不说有人串通的话,起码是有人报信。不用问,来人中十有*都姓骆。再看他们手上,有的拿着铁锄、扁担,还有的干脆就拿着碗口粗的竹杠……一见这阵势,黄松紧张了,他横过身子,将连顺舟挡在身后,自己手上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快枪,说不定还要靠连顺舟的手枪护着自己呢。
  “连副官,莫怕,乡亲们不是冲着红军来的。”老骆小声道。
  连顺舟头一回笑出来。“我怕什么?又不是被白狗子堵了大门,哪有红军怕老乡的?你快去拿香炉吧,不要跟我说找不到钥匙什么的……”
  这时候,宣传队的人也闻声赶了来。他们听说村里人围住了连顺舟和黄松,放心不下。老拐在前面一拐一拐地吆喝着:“让一让、让一让……”分开众人,后面跟着破茶壶、大烟鬼、小余子几个,连罗翠香也来了。
  “连副官,没事吧?”老拐问道。
  “没事,你们别来凑热闹了,该写标语写标语去,该唱歌的唱歌去……对了,能不能临时加几条‘相信科学、破除封建迷信’的标语?”
  老拐去看小余子,小余子点点头。
  连顺舟放心了,他扭头对王家寡妇说:“你们也莫怕,有我们红军在,谁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
  王婆和王媳早已被这种架势吓怕了,她们蜷缩在屋角,簌簌发抖,两条腿僵硬如杵,想弯下来下跪都做不到了。
  连顺舟走出门外,在乡亲们面前站住,默默地与众人对视。黄松宣传队的人站在了他身边。
  “乡亲们,你们祖辈都说‘金蚕蛊毒’,可有谁亲眼见过金蚕和蛊虫?谁能说说,那东西长得什么样子?”没有人接连顺舟的话,他继续说下去。“是啊,没见过的东西不等于没有,可没有的东西肯定没人见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乡亲们,世上有毒蛇猛兽,没有什么金蚕蛊毒,真要有的话,为什么谁也没见过呢?再说,红军来了以后,打土豪、分田地,灵风寨无论姓骆的还是旁姓的穷苦百姓,都分了田,家里有了存粮,过上了好日子。我再问一句,红四军来到闽西这一年多,灵风寨可有谁暴病身亡?”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五 松香的秘密(3)
乡亲们相互看了看,有人还小声议论些什么,气氛似有缓和。站在连顺舟一旁的老拐用手肘触触他,小声说:“连副官,你才该来宣传队当这个队长呀。”
  连顺舟也小声说:“我去你们宣传队干什么?我又没犯错误。”
  老骆双手捧着一团东西匆匆赶来。
  连顺舟解开包在外面那层黄麻纸,宣传队的那帮人好奇的围过来,露出来的果然是只铜香炉。那香炉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加上火烧火燎的痕迹,看不出究竟是黄铜、紫铜还是红铜,只是一味地黑,倒像是黑铁铸成的。连顺舟像个鉴赏古玩宝物的行家里手似的,在手心里旋转把玩着那只香炉,他甚至将它举到空中,透过灰蒙蒙的天空审视着,他的十指很快就染上了黑灰。
  “这东西是在王家锅灶里找到的?”他问老骆。
  “说是当场掏出来的,当时灶上还烧着火呢,好些人都在场,应该不会诓骗苏维埃。”老骆说得很自信。
  王婆叫道:“冤枉啊,红军长官,我家里哪有这个东西?要真有,我还不早拿去换几斤谷子?放在锅灶里烧它做什么?”
  连顺舟扭头问老骆:“是啊,好好的香炉,放在锅灶下烧它,和金蚕蛊毒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巫术蛊毒术的法术吧?”老骆也有些吃不准了。
  连顺舟拿到了“证据”,面对着眼前黑压压的、沉默的灵风寨人,却一下子不知该怎么断这个案子。也许老拐说得对,他到宣传队搞宣传还行,叫他断案子,就有些难为他了。当初,晚间宿营时到底是谁往司令部的战马铁掌里揳入了铁钉,尽管他毫不怀疑是手枪连弟兄所为,可就是查不出是谁干的,最后也不了了之。山里乡民,你再跟他们讲科学,说破除迷信的道理,也难以消释他们对寡妇的仇恨,以及对自身生存安全的疑惑。他手上捧的,似乎不是早已冷却的香炉,而是刚从炭火中扒出的烫山芋,捧,捧不住;扔,扔不得……
  一旁的黄松忽然从连顺舟手上接过香炉,他没有像连顺舟那样仔细地审视,却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这样做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能够集中起嗅觉的精准性。宣传队的人和村里老乡都紧张地盯着他,猜不出他在干什么。黄松转身走到草房门口打量了几眼,略一思索,才转回身来。
  “骆主席,乡亲们在王家锅灶下找到这只香炉是什么时候的事?”黄松问。
  “就是三四天前。”
  黄松扭头问王媳:“你家最近一次打柴是什么时候?”
  王媳应道:“入冬前就把一冬的柴禾都打好了。”
  “这个香炉在王家锅灶下烧过之前,肯定已经在别的锅灶下面烧过了……”黄松很有把握地说。
  所有人都愣了。
  王家婆媳不再簌簌发抖。
  “黄松,你怎么知道?”连顺舟问。
  “你闻闻看,这香炉上有股淡淡的松香气味,那是烧的松木柴火留下的气味,很可能香炉上沾过烧化的松树油脂,也就是松香……可是大伙儿看看,骆主席,你也看看,王家柴火堆里,有没有松木?”
  山里树多,做饭用火都是就近砍柴,再穷的人家唯一不缺的就是柴禾,王家门前的柴禾堆有半人高,都是些杂木柈子,确实没看到松木。连顺舟将信将疑,从黄松手上接过香炉,也学着他的样子放在鼻子底下嗅嗅,果然有股子淡淡的松香味和烟熏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他把香炉递给老拐,老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点点头。宣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