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三哥最开始画画的样子，我还依稀记得。那时三哥的画板只是一个30多厘米见方的小胶合板，而且上面凹凸不平，纸铺在上面更是有高有低，而三哥叼笔还没有现在这么熟练，叼着笔总使不好劲儿，画笔总不听使唤，想画细线却总是笨笨拙拙画成了粗线，三哥也很烦恼，每当画坏一幅，他都非常生气，看着画坏的画使劲咬着笔杆，把笔咬得嘎嘎直响……
为了克服这一困难，三哥就有意识地去训练叼笔，在不画画的时候他也叼着一支毛笔在空中画来画去……
时间一长，他对毛笔的把握能力增强了，可以准确调整毛笔角度了。
他临摹的第一幅画叫《 骆驼 》，这幅画他用了两个多小时。我给他挤水彩，调匀，然后把笔递到三哥嘴里，他用右边的大牙叼着笔，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画纸，眉头皱着，一会歪头看一下书上的画，一会又心领神会画起来……
三哥的头前后左右移动着，笔尖在画纸上涂抹着、雕琢着，用心描绘着自己心中的图案。两小时过后，他终于完成了自己叼笔画成的第一幅画——《 骆驼 》。
三哥安静地看着这幅画儿，但从他的眼神和表情中，我完全可以看出三哥内心的激动与骄傲：虽然手不能握住画笔，可这并没有阻止三哥追求梦想的决心，困难没有把他吓倒，能够从痛苦中振作，从怅然中崛起，这怎么能不让今天已叼笔作画的三哥泪盈满眶……
三哥的泪水终于流下来了……
从这天开始，三哥人生之路有了新起点！这个起点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越了他画画本身，这是他生命又一个转折，又一个闪光的转折！
我常问三哥：“你画画有意思吗？”每当这时三哥都会笑着问我：“咋没意思呀？”确实，在他临摹画画时我也能感受他那种不能用语言表达的快乐。一幅画在自己的观察、理解、描绘下，不一会便成了自己的东西，呈现在自己面前，这怎能不让三哥快乐。每画好一幅画，三哥的心情都会好上一天……
三哥在画画时你和他说话他是听不进去的，总是嗯嗯的。前些日子，他画画时我跟他说二三十年代人的收入问题，说了两三遍他也听不明白，到最后还问一句“你说什么”，让人生气也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过看着他画画时专注认真的眼神，真的令我惭愧，我在写作时有时就不认真。三哥这种眼神也是对我的鞭策……
三哥画画的辛苦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比如画一幅画，当画到面前画板画纸的上方时，三哥需要使劲仰着头，而即使这样有时还够不着，他只能让妈妈把纸给他往下挪一下，有时画一幅画要挪十几次，对他来说画成一幅画比别人要慢几倍十几倍啊……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只有头能动，用嘴叼笔画画的三哥（4）
画画时身子难免前倾，但三哥没有平衡点，一前倾就倒下去了，因此他在画画时需要这样支撑身体：身子呈半蹲状，胳膊肘支在右侧的小箱子上，而手必须放在胸和膝盖之间，用来“顶”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去，不过在夏天时画一会就得把手从胸和膝盖之间拿出来，否则太热了，而他自己又没有力气，拿不出来，需要我来拽。同样在夏天，另一个“支撑点”胳膊肘不停在箱子上磨着，经常磨出鲜血，但每次出血他都不管不顾，仍专心作画。妈妈心疼他，在箱子上放一个垫子，但垫子总往下掉，他就不用了。画完了，看着出血的地方，用棉花蘸一蘸擦一擦就不管了。
每完成一幅画最少要两个多小时，而画笔始终在他嘴里咬着，牙齿就非常累，试想：用两小时使劲叼着笔，这得多累多痛苦。因此三哥在休息时就是头靠在墙上，向上仰着头，笔尖朝上，权当放松了。另一种放松方式是换牙叼笔，一会用右边牙齿叼着，一会用左边牙齿叼着，一会用门牙咬住……
画画时三哥自己不能调颜料，由我在他身边调，他指导我调好后也不能低头去用毛笔蘸料，我替他蘸，再把笔送到他嘴里，画完几笔我接着替他蘸……
他画画就是以脑袋用力，带动嘴和牙齿画，因此远看他画画就是脑袋在上下左右动着。
一旦都画了两三个小时了，却出现了一个小的不可弥补的失误，他就会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因为这幅画就报废了，生气的表现就是狠狠咬着毛笔杆，或者上下牙齿一错位，一使劲把毛笔“甩”到头上去。
有一次他一幅画画了整整三天！马上就好了，但一不小心，刚蘸的墨汁染到画上了……废了……那次他气得用嘴把毛笔杆都咬裂了……
至于画画时的感受，他曾这样告诉我。
他说：画画之前心中充满憧憬，心想，画完后将是什么样呢？还会有自豪感：又将有一幅画在我“嘴下”诞生了……
画到中间精彩处如果得心应手，或者有了得意之笔，那么接下去再画就会非常顺利，笔笔得心应手！
画完后心里当然是非常美了，非常有成就感。
他对我说：画了画，也就让别人承认自己还有活着的价值……同时通过自己的辛苦创造出了一点东西，并体会到了创造的乐趣，就觉得这一天没有白过！对了，别人看画时夸他他也很美！
在黑龙江民盟大学同学的鼓励和帮助下，三哥几十幅“用嘴”画出的画在该学校展出了。
而他也一直在家里等待着该展览的图片资料。
这天，他终于等到了！
这天上午，阳光很充足，天上少云。
有我家的一个特快专递，是张哥从哈尔滨发来的，二哥把它撕开，一看里面有照片……
三哥向我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
二哥离我只一米远，他刚拿出照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我的画！
照片上是我的画！
是我的画展上的画吗？我心跳加快，手好像都凉了，而二哥说着：是三儿画展的照片。
真的是我画展的照片，我的画展真的在哈市展出了，而且，像照片上展示的那样：有那么多人看……
二哥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把桌子放在三哥面前……
我观察三哥，他的眼神我从来没见过：激动，惊奇，闪着光……他看了二十多分钟，几乎没说话……
他的激动我可想而知……
事后他告诉了我当时的感受：当然是高兴了，尤其是在听二哥念一些同学来信后觉得有点惊讶，在别人心中自己居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是让人敬佩的，说实话心中还挺得意的……那二十多分钟虽然没说话，但心里想了许多许多，想得最多的还是，二十多年了，这么多辛苦这么多不容易，总算没白过，有回报了……
三哥说：说实话当天晚上失眠了，一两个小时都没睡着，看着外面天黑黑的，周围如此安静，就觉得自己——挺幸福的。
这些年没有白奋斗，而且也让家庭看到了希望，这一辈子，有这一天，值了……
现在，当三哥画完一幅满意的画时，我在近距离总能看到他脸上与平时不同的表情：脸上是一种笑，眼中闪烁着几许光芒，那是超越自己后的喜悦，是没有被生活淘汰的激动，是可以再度追求理想的幸福……
今后的日子里，三哥将带着这种幸福继续编织自己的七彩梦：画得更好！开更大的画展！
第七章 假如我能行走三天：献给妈妈（1）
我那要强的妈妈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坐着四轮车离开家，我都会看到妈妈在车后追我们，嘴里大声喊着嘱咐我们的话，这时当我看到妈妈脚上穿的那双破烂农鞋时，心里也不知是怎么的，总是想哭，我觉得妈妈太可怜了。别人的妈妈都拥有许多，而我的妈妈却吃没吃着好的，穿没穿着好的，每日忙忙碌碌非常劳累。而那时我还会在车上想象着妈妈没有我们在身边时的孤独情形，想象着妈妈一个人孤单地做饭、吃饭、捡碗的样子，想象着妈那孤独、盼望、说不清楚的眼神，那时我是那么渴望自己有一双健康的腿，马上跳下车，回到妈妈的身边。
妈妈的老家在山东，23岁时来到黑龙江，与爸爸结婚时没房子住，跟别人住南北炕。与别人相比，妈妈更多了一份辛苦与牵挂，因为她有两个从三岁就得了肌无力的孩子。
三哥三岁得病，从那时起妈妈便注定要为三哥操劳一生，二十几个春秋，妈妈承受了那么多。
记得好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三哥感冒了，病得很重，妈妈很为三哥担心，每天给三哥做好吃的。那天傍晚，三哥困了，总是想闭眼睛睡觉，可三哥一闭眼睛妈妈就招呼醒他，总是不让他睡。“鹏子，你想吃点啥呀，妈给你做去”，“鹏子，咱家园子里的黄瓜开花了，妈背你去看看呀”，“鹏子，以后咱家买蹦蹦车了，让你大哥拉你俩出去好好溜达溜达”。妈妈总是跟三哥说话，怕三哥睡着。后来，我才知道，妈妈那是怕三哥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病了这么些年，每时每刻我都能感到妈妈给予的温暖。每到吃饭时，妈妈都会把桌子往我这边推一推。吃饭的时候，妈妈给我揪葱，夹菜，总是抢着替我喂三哥，让我能好好吃饭。当家里来人，当我们盼望那人早点走，我们能早点吃饭时，我看到的总是妈妈匆匆地从外屋走进来，用力把桌子往我这边推来，于是，香气四溢的饭菜就近在眼前了，而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温暖……
每到星期五赶集的时候，妈妈总是要为我们买些好吃的，第一次如果忘了就宁肯再去一趟。妈妈把好吃的往我们嘴里送，我们让妈吃，妈妈却说什么也不吃，最后，妈妈眼中含着泪说：“你们吃硬实了就比啥都强啊，妈吃不吃能咋的呀。”
在家里，除了二哥，妈妈就是最理解我们的人了。刚安电话不久的那几个月，每到交电话费的时候，爸爸都会觉得电话费太多：“下个月赶紧把电话撤了，这么多的钱花得起吗？”
每当这时我和三哥都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