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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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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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呢?
  “女”,见我不动手,奶奶严厉地瞪了我一眼,我正要和她争辩,忽然响起了“砰砰砰”的拍门声。拍门声又重又急,同时还有一个近乎于女声的尖嗓门在喊:“杨雪姬!杨雪姬开门哪!”
  “嗳,就来,就来,哪个呀?”
  妈妈的声音从隔壁传过来。奶奶开始穿衣服,我也跟着披起了小褂。
  “大队民兵连的,快开门!”
  这回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喊。
  “什么事呀?是不是找我的?我也没做什么呀?”
  奶奶心惊地嘟哝着。自从我们到龙女村之后,奶奶已经遇上好几回这样的事了,深更半夜的被人提去开批斗会,弄得奶奶一听见陌生人敲门就害怕,而我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像原先那么恐惧。
  “奶奶,是让你去开斗争会么?要不要戴高帽子和挂牌示众啊?”
  爸爸和奶奶的批斗会我全参加过,有时除了屈辱外我还觉得有趣,因为那些高帽子奇形怪状的太好玩了。有的高得像一座塔,人站在上面可以摸到月亮和星星。如果这回是批斗奶奶,她的高帽子会做成什么样呢?
  我望着奶奶的头顶发呆。
  “妈,小莫在吗?啊,什么时候被人请去写语录了?糟糕,来的什么人也不知道,要不你看着一下小文,我出去看看。”
  这时妈抱了睡意朦胧的小文过来,神色有些惊恐。奶奶把小文放进蚊帐里,给他盖好毯子,立即把这活派给了我:
  “天紫,看着弟弟。雪姬,这么暗了,我同你一起出去。”
  奶奶说着伸手从床头垴下摸出把薄而锋利的篾刀放进怀里,见妈吃惊的神色,她低声道:
  “上一墟有人在柏杭打抢,防着点儿。”
  妈于是抄了根棍子在手中,口里却说道:
  “唉,真遇上打抢的这些东西可没用。走,出去。”
  妈拧大了灯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妈妈和奶奶的背影在这光影里倏地变得粗壮而怪异。她们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一盏可怜的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我见弟弟已睡着,赶忙嗤溜一声滑下床,跟在了她们后面。妈和奶奶扒在巷子门的门缝往外瞧。门外显然站着人,他们的火把光从门缝里漏进来,袅袅的落在地上,像一条彩带。
  “砰砰砰!”门又被擂响了,那声音在静夜里扎人耳朵。
  “杨雪姬,别看了,我们真的是大队民兵,你快开门。”
  外面的两条嗓子齐齐地说。这时花鼻公家的狗被吵醒了,开始和我家的臭狗屁一起吼,不一会儿这狗吠变成了参差不齐的大合唱,气氛陡然凶险起来。
  “你们队长马上就起来。周队长,周队长。”
  那条低沉的嗓音在喊,一声声的回音扑过来,立即像块肉饼似的被群狗的吠声给吞没了。不知为什么,花鼻公家一点动静也没有。
  “应该不是打抢佬,打抢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的1968》 第二部分(5)
妈说着拔了门栓,“哗”地一下拉开了巷子门。一片跃动的火光水似的泼进来,外加两道亮得刺目的电筒光,我们三个人全用手在眉间搭起了“凉棚”。
  “你这后生怎么这样照人呢?没礼貌。我是杨雪姬,找我什么事?”
  妈愠怒地说。谁知话音刚落,原本已经闪开的电筒光又“啪”地一下射在了我们脸上。
  “你是杨雪姬么?我们是大队民兵。”
  “民兵?找我干什么?我犯了什么法啦,你先要说清楚啊?”妈妈一改以往的谦和,语气相当强硬,这时两个拿着步枪的民兵进了屋,他们的枪口指着妈妈和奶奶,奶奶吓得拉着我和突然跑出来的小文直往后躲,干姜似的手打着颤。这两个民兵一个长得高大,圆脸上生了一圈胡子,眉眼弯弯的,看上去蛮喜庆,另一个干瘦矮小,脸庞刀刻出来的一样,神色阴沉。他们进屋后水也不肯喝一口,只一个劲地命令妈立马跟他们走。
  “能不能明日去呢?”妈妈的口吻中第一次带上次了央求的意味。
  “这个。”大胡子看看矮子,没再说下去。矮子乜了他一眼,故意地咳了两声:
  “不好吧?公社罗书记叫你今夜就要赶到墟上去,这是命令。”
  说罢,他拿枪朝妈比划了一下,眉头皱成一堆。
  “罗波找我?他说了什么事吗?”妈漫不经意地问,其实她蛮紧张的,白净、丰润的脖子上露出了隐隐的青筋。
  “这个,就要问你自己喽!”
  矮子抹了把脸,顺着妈妈的脸、胸脯往下瞧,最后落到妈妈秀气的脚上。虽说灯光较暗,我还是看见了妈妈脸上涌起的红潮。她不客气地挖了矮子一眼,说道:
  “这么晚去,我害怕。要么你们在龙女村住一晚吧。”
  “晚上怕什么?这个又不是灯芯草,嗯?”矮子拍拍怀里的枪,朝大胡子眨眨眼,诡谲地笑了。妈赶忙递了个眼色给奶奶,奶奶会意,拉起我和小文就走:
  “天紫,你不是要拉屎么?奶奶带你去粪寮。”奶奶说着也不管小文了,拉着我一溜烟跑到了院坪上。
  不晓得什么时候起,天下起了稀细的雨。混合着牛粪、干草、烟叶、花香和灰尘气息的空气又热又稠,稠得能粘住人的衣裳。我和奶奶悄声摸到表姑窗前,轻轻敲着窗柩。表姑睡觉惯来灵醒,估计她早就醒了,听见奶奶的声音她马上扑到了窗户前。
  “什么事啊巴婆?你那里来客人了么?”表姑惊讶地小声问道。
  “哎呀,玉娇,不得了了………”
  奶奶急急地把事情说了遍,表姑的声音立即变得颤颤的,带着一抹惊恐和焦灼。她让奶奶和妈妈多拖点时间,她好去喊人。不多久我们就听见一声“衣哑”的门响,奶奶拽着我快步朝门楼那儿走去,恰巧看见表姑蹑手蹑脚的背影。她身上穿着睡觉用的白褂子,走动时仿佛一束舞动的月辉。天很黑,闷热中有几丝难以形容的凉气从地下沁出。一些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鸟鸣把这浓浓的夜色挠得不安,奶奶的手微微有些儿抖。我箍住她的腿,害怕中渗杂着兴奋。我们默默地站在那儿,一直等到上 段传来了几声狗吠,奶奶这才长嘘了一口气,领着我回到了妈妈身边。
  “你屙铁屎哇?”
  矮子异常恼怒地瞪着我,奶奶正要解释,大胡子伸手摆了摆:
  “别管这些闲事了,我们早些走吧,太晚了要挨骂。”
  矮子瞪了我和奶奶一眼,用枪指了下妈妈,妈妈一脸怒气地白着他,矮子这才把枪收回怀里,一边打哈哈: 。 想看书来

《我的1968》 第二部分(6)
“走吧!妈的,今天夜晚他要不给我记十分工分,老子就赖在大队不走,累又累得死,什么好处都没得。”
  矮子骂骂咧咧的跨到了门外,对着黑乎乎的外头瞄准。妈把蜷在她怀里睡着了的小文送进房间,给他掖好被子,放下蚊帐,又在他脸上亲了亲,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胡子往火吊里丢了几块松光,火把立时烧亮了一小片天,也烧红了妈妈的眼睛,但妈妈没有掉泪,我和奶奶也没掉泪,只有几颗冷冷的夜露,寂寞地挂在我们的脸颊上,使人想起冬天里同样寂寞的雪骨。
  “嗳,怎么回事啊?”矮子突然打住了脚步。他用枪点着村口那团火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狐疑地问道。
  “莫不是龙女下凡了吧?”
  妈戏谑的口气使矮子大为恼火,他板着脸朝磴下走去,殿后的大胡子却咧嘴轻轻地笑了,还朝妈妈投去钦佩的一瞥。
  我和奶奶靠门楼站着,目送妈妈一伙远去。开始还能看到跳跃的火光和人影,不一会儿它们便被树林吞噬掉了,只剩下几声狗吠和隐隐的雷声在*绒一般的天空下碾压、回环,并发出嘶气一般的回音……
  接下来的二天二夜,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黑暗的一页。妈、梅姨、表姑、凤子嫂一干人如同入海的泥牛,杳无踪影。
  这一下村里人慌了。胆小的不敢进我家房门,敢进我家门槛的麻子果、梅老伯,不是哭就是吵,闹着要我奶奶赔人。奶奶哪里赔得起呢?只好赔笑脸,赔哭脸,对凤子嫂家则赔功夫和粮食,偏巧这时小文又生病,奶奶忙不过来,只好把夏发七兄弟领到了我们家。平时干净整齐的屋子,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
  “你莫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呀?唉,福祥也是,这几日不下一趟山。”
  奶奶愁眉锁眼地唠叨开了。只两天时间,她的脸就瘦掉了一圈,眼睛也熬红了。她俯下身子,用冷毛巾给小文敷着头,晶亮的汗水凝在她干瘦的颊上仿佛透明的水泡。
  我凝视着奶奶,从她的汗珠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我踅身来到菜园,坐在那株老茶树下失声哭了起来。由于怕奶奶担心,我不敢哭得大声,哭声一抽一抽的,我感到心被抽疼了。泪眼中满园的蔬菜变得蔫黄,屋角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柿子树也无精打采,只有破败的屋檐上的那些野草和墙基上的绿苔青翠得吓人。我哭啊哭啊一直哭到眼睛小了肚子饱了,这才肿着脸去找阿林和夏发,我要他俩替我去找福祥。阿林本来要去砍柴的,一听这话立马放了柴刀篾落,跟我来到夏发家。谁知夏发不在,问他那堆泥猴似的弟弟,说是去借米做昼了。阿林叹口气,扭身一个人往山中去。
  “我最迟下昼归来。”
  阿林的嗓音穿过树梢飞到我耳中,我听见田里的稻穗被他的大嗓门吓得拼命点头,已经开始泛黄的田埂豆也铃铛似的摇晃起来,并发出“铃儿,铃儿”的声响。我站在夏发家门口放眼望去,龙女村是那样的美丽和安宁。茂密的树枝下,约隐约现的黑瓦屋脊仿佛在发梦,那些雪白的粉墙或黄色的土墙在树隙中醒目出一种自得,田 段里半青半黄的稻子被田埂豆隔开,就像一块花手帕,而那弯弯曲曲的河流则似一条散落的绸带,那么轻盈、优美。还有那天空,湛蓝得让人感叹,上面停驻着一朵朵形状各异的白云,蓬松而又柔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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