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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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1968-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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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就着窗户射进的淡淡月辉点着了油灯,原先隐在暗影里的东西全都花似的开在了灯光里。我突然看到从蚊帐那端角落里闪出的福祥,不由尖叫起来。愣怔着的奶奶蓦地冲上来,一把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的尖叫便成了小狗的呜咽。
  “奶奶,求求你,我是冤枉的。”
  当福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央求奶奶帮助他时,我看见奶奶吓得退了两步。几天不见,福祥已没了人样,脸肿了,鼻子破了,太阳穴上结着血痂,一只眼青得像染了墨水,另一只眼却红得像石蒜花,原先整齐白净的门牙落了两只,一边嘴唇还翻翘起来,看得出打得很重。他身上的衣裳破稀破烂,豁口的地方都是紫硬的血痕。更奇怪的是,他好像不会走路了。奶奶惊慌地将他拉起之后,福祥张着嘴弯着膝走了几步,每走一步,脸上的皮就跟着皱起来。
  “天哪,天哪”
  奶奶叹着把门掩上后,这边赶忙放下窗户的挡板,又返身从锁着的洋铁皮桶里端出一托盘金红色的蕃薯干递到福祥面前,福祥突然掩面哭了起来,压抑的哭声在静夜里有些像猫头雕在叫。
  “奶奶,你告诉玉娇嫁人去吧!我已经没有用了。他们,把我给……阉了!”
  我看见他突然攥紧拳头朝血迹斑斑的胸膛打去,眼里闪动出困兽才有的光焰。他这付恐怖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赶忙抱住奶奶的腿,奶奶腿一软,“咕咚”一下坐在了床托上,两行眼泪蛇脚迹一般地画在了她枯黑的脸上,又像是抹了莹粉的角箩链子,闪闪烁烁地反射出油灯的光亮。
  “……真的?我的老天爷,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一阵窸窸嗦嗦的声音把我从黑沉沉的梦里惊醒,一看,却是奶奶和妈妈在咬耳朵。太阳晒在我屁股上暖烘烘的,外面有鸡鸭叫声和小文他们的欢笑。我恍惚记起了昨夜的经历,觉得像个梦,可我晓得那绝不是梦,我匆匆爬起来,把妈妈上次新做的粉红短袖穿上,又从枕头下取出那两根被压得平整的一半水红一半湖蓝的绸子扎在胡乱梳起的辫梢上。奶奶的镜子和她一样老了,模模糊糊的,但我还是看见了自己黑亮的大眼睛在水红与湖蓝之间星星一般闪烁着,我又咧嘴一笑,发现新生的门牙已经长了一些,心里不由轻快了许多。我蹦蹦跳跳跑到灶下,妈和奶奶正站在那儿说话,二人的表情都很沉重。
  “……我给了他一些吃食,让他走了。我成份高,不敢惹这些麻烦。只是天紫,你得让她晓得厉害,不要讲漏了嘴。”
  奶奶的声音好像一条冷面帕在耳朵上擦来擦去,我立即清醒了。
  “奶奶,我不会讲的。你不是地主吗?妈妈讲过,地主老财家里的人不能乱讲话,讲错了要挨批斗。”
  我出乎意料的成熟让奶奶和妈妈面面相觑。
  “天紫,你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做了个梦,懂吗?”

《我的1968》 第二部分(13)
妈妈将我揽在怀里。阳光下,她往日白晰红润的脸变得粗糙了,还有好些黑斑盘在颊上,像是蝴蝶的影子。
  “你们昨夜进山有没有遇到豺狗?听阿林讲,他爷有次落烧(打柴)就看到了豺狗。豺狗专门从*里掏人肠子。阿林也进山了吗?”
  我好奇时嘴巴总是很多,妈妈和奶奶肯定有事要商量,她们叮嘱了我几句后,不耐烦地打发我出去食朝。吃过饭后,我挽着畚箕去打猪草,可是刚走到门楼下,就被花鼻公家传出的一声尖叫给拉住了脚。这时,金娇吃着花生,笑嘻嘻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
  “大种鸡,要食花生,就叫我一句爸爸。”
  见到我,她愣了愣,随即又做了个鬼脸,还“喔喔”地啼了两响。啼声未落,小文一扭一扭地过来了,口里和金娇犟着,眼珠却像花生仁般嵌在金娇手中的花生壳里去了。
  “叫你爸,你又没有卵,只有×,呸!”
  见我来了,小文冲金娇快意地吐了口唾沫,一溜脏话吐出来。金娇气得“噗”地把一口花生渣给喷了出来,星星点点的渣子飞了我和小文一身。
  “你个黑皮猪,我才不怕你呢!”
  我拾起块砖头,就要和金娇拼命。来龙女村久了,我晓得金娇最会骂人,却害怕打跤,再讲我们俩沤气也沤了这么久,有时在门楼口碰到了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冲我一笑,估计是不想再和我沤气了。
  “喂,你们想看玉娇光屁股的样子吗?我带你去看,不过你要把你头上的蓝绸子借我扎两天。”金娇主动地问我。我愣了愣,没吭声。
  “不给,你有虱子。”
  小文及时地报复了金娇一下,金娇朝他呲了呲了嘴。
  “狗屁。你不许看,看了会瞎眼的。走,我们走。”
  金娇的脾气有时又蛮好的,只是她的好脾气像月光上的那圈晕,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有,所以她猛不丁友好起来,会让人疑心她做了个圈套。
  不过,想到自己除了小文以外还没有看过别人的光屁股,我立即朝小文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站在这里等姐姐。待会儿金娇会给你花生吃的。”
  金娇撇了撇嘴,明显不舍得,可她又担心小文会跟来,还是忍痛挑了两粒最小最瘦的花生给他。小文这馋猫倒也知足,立马去了壳,津津有味地嚼着,看我们走进了金娇家的大门,他便嘟哝道:
  “屁股上有屎,好臭。”
  “屎倒没有,就是有毛,哎,我告诉你,玉娇那儿也有毛哩!”
  金娇大惊小怪地附在我耳边道。我白她一眼:“这有什么稀奇。女的大了以后都会长这个的,以后我们也会长。”
  “我不要,长了我也要把它拔掉去。”
  金娇恨恨地说。这时屋里玉娇的哭声大了起来,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在“锯”一把胡琴。
  “这里,到这里来,看到了吗?”金娇领着我,扒到半扇子门上头,斜探着身子从右边门板的一个圆洞往里张望,可是洞太浅,屋里太黑,我什么也没看见。
  “她出去了吧?”
  我望着那把大铁锁,疑惑极了。金娇本来闭了左眼在那儿当单眼灶鸡的,一听这话她立即从半扇子门的门坎上跳下来。
  “她在里头。李广林也在里头,现在她不哭了,是不是李广林……”
  金娇凑到跟前,讲了一句下流话,吓得我险些被口水噎住。
  “你爸妈晓得不打她吗?”
  “才不会呢!今朝我听见李广林和我爸爸讲这件事的,他说要用生米来煮饭,吃了饭就把她娶归屋下做老婆。”

《我的1968》 第二部分(14)
金娇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而格外骄傲。我却仍然不相信:
  “他们会肯让人锁在里边?”
  “广林愿意啊。玉娇倒是不肯的,所以才哭的嘛!”
  “那,福祥不娶她了?”
  想到昨夜看见的福祥,我挺同情他。
  “嗯,福祥做了坏事,娶不成了。我倒是愿意要福祥做姐丈的。那个广林,一脸麻坑装得下五担水,头低下来人会被他的麻坑水浸死。他讲话时,嘴巴还好臭!”
  金娇和我由于有了这样一个共同的话题,忽然间变成了好朋友。我破天荒从家里那副残缺的跳棋中挑了颗白珠子给她,金娇高兴得抓了一大把花生给我,又告诉了我好些玉娇的事。
  “她身上的肉好白,奶有这么大。”
  金娇揉了两把禾杆扭成团,塞在衣服里,然后挺胸走来走去。这时我们已跑到了我家屋后的菜园里,那里扁豆架、黄瓜架、南瓜架、冬瓜架遮天蔽日,就是*衣服也没人看得见,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发现整座园子仿佛一座缤纷的森林。我看见几只大南瓜趴在地上,金黄色的外皮上绿条纹醒目的美丽着。有几只脸盆大的南瓜坐在奶奶特地搭起的木架上,像一个肥女人的大屁股。扁豆结了一串串,可它的末端上却仍开着一嘟一嘟的紫色小花。风一来,被坠弯了腰的扁豆架轻轻摇晃,扁豆看上去也成了花;而那些冬瓜的个头好大,有一只竖在那儿都快到我肩膀了,毛茸茸白乎乎的,宛如一只笨狗。最美丽的要数那些黄瓜架,翠绿的藤缠绕在一根细棍上,叶子一叠叠的尤如波浪,间有明灿的黄花和翡翠似的果实,就像妈妈戏台上甩水袖的美女。矮小的茄子、辣椒似一把把小伞罩着它们的孩子,大蒜、白菜低矮得如同一层毯子,使菜园的地面看上去松厚、柔软。小甲虫、小蜜蜂、菜蛾子、蝴蝶在飘散着淡淡臭味的空气中翩飞。我和金娇的衣裳在这一片碧绿里鲜艳着,宛如两朵巨大的花。金娇特别兴奋,她咯咯笑着,挺胸凸肚,像只骄傲的母鸡。我突然间好想长大。我也塞了两团禾杆到胸前,垂头观望胸前那两座妇娘人才有的山峰,心里有种讲不出的甜蜜。金娇无疑也有这种感觉,黝黑的脸上漾着对成长的渴望。我忽然间发现她其实长得蛮靓,而且人也不像我原来感觉的那么坏,因为她从内心深处是同情表姑的。她告诉我表姑昨晚哭了一夜,今早眼睛肿成了一道缝,连路都看不清。她娘怕表姑寻死,把她房间里的剪刀、绳子全搜走了,后来连裤带也拿走了。说到这儿,她紧张地打量了番四周,见没有什么人了,这才悄悄地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我姐她现在正在嫁呢。真的,”金娇兴奋地又笑了一通,接着,又附在我耳朵说了些下流话,我不爱听了。
  “去去去,这是流氓。”
  “不是流氓,是每个人长大了都要做的。有一天晚上,我就看见我爸妈做了。好恶心哟。
  金娇说了这话后,似有些后悔,忙凑近一步,逼问我有没有看过爸妈夜晚亲热的情景,我摇摇头,不回答,她便掐我的手,虽然疼,我还是不回答。但我脑海里,却掠过了一些不清晰的动作或复杂的目光。我想,这大概就是大人和我们孩子不同的地方吧?
  “天紫,紫妹子,你在哪里?”
  忽然间,梅姨的声音绕过灶房飘过来。我飞也似的往院坪上跑,情急中竟忘了取下胸前的两团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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