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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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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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的失望。
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是自己选
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己的选
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个。”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要死的
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肉眼不可及的远方。等待
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
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
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
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消声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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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钟以后
(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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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助手朝特丽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眼罩。
 她意识到对方是来蒙眼睛的,摇摇头说:“不用:我要看。”
 但这不是她拒绝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种英维气质的人,决心盯得射手们甘拜下
风。她只是想推迟死的来临。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进死亡的大门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没有逼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们走到开阔的草地时,特丽莎无法选出一棵树。
没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她看见前面有棵开着花的栗树,走了过去,在
它前面停下来。靠着树干向上看去,看见了太阳下灿烂的叶片,还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
柔和而甜美,象远处演奏着的万把提琴。
 那人举起了枪。特丽莎感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虚弱使她绝望,一种根本无法排拒的
绝望。“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对方立刻把枪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
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射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
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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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
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
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
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
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
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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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
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性茭
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
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
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
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
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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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
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
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
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
计的书。她喜欢看书,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
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
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
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
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

()
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
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
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
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
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Ru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
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
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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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身体送入
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
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唇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
下身开始潮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
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兴奋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
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兴奋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兴奋
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
 他已经脱了她的短裤,让她完全光着身子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在一个陌生
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
魂第一次看到肉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肉体:肉体那种无与伦比、不
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肉体(如同灵魂以前认
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肉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身体的胎记,圆圆的、
棕色的、在须毛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肉体的神圣印
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逼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肉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肉体,由一
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肉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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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
她肉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潮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
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狂迷久久地在她肉体里回荡,在她血管里流
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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