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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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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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怪”,皇城根儿底下的草民没有不喜欢的。
  “天桥八怪”的名声由来已久,其中有好几拨人。据老辈儿人说,第二拨“八大怪”中,属“让蛤蟆教书的老头儿”最为怪异,此人又干又瘦,黄胡子,黄眼睛,嘬腮帮子。他身穿长袍,举止斯文,上场时带一大、一小两个罐子,一个细颈瓶子,一块木板。开场后把木板平铺在地上,先将大罐儿口打开,嘴里叨念着:“到时间了,上学啦!”这时从罐儿里爬出一只大蛤蟆,跳到板上蹲踞在中间,俨然像老师上了讲台。老头儿又拿出小罐儿打开,嘴里喊道:“上学了,先生都来了,学生怎么还不来上课?”只见从小罐儿里依次跳出八只小蛤蟆,爬到木板前,面对大蛤蟆排成两行蹲在那里。等小蛤蟆蹲好,老头儿又喊:“老师该教学生念书了!”这时大蛤蟆叫一声,小蛤蟆随着齐叫一声。就这么着,一叫一答,真跟教书似的。此起彼伏叫了一阵,老头儿又大喊一声:“到时间了,该放学了!”小蛤蟆先起来,依次爬回小罐儿。大蛤蟆为人师表,看见学生都进罐儿了,才慢悠悠起来跳入大罐儿。老头儿收起罐子,拿出细颈瓶打开盖子,嘴里说着:“快出来排队,上操啦!”这时从瓶里爬出一大群黑、黄两色蚂蚁。老头儿一边喊着排好队,下达立正、看齐的口令,一边用手撒些小米。这时只见混在一起的黑、黄两色蚂蚁,依照颜色排成两队,绝不混杂。待蚂蚁排好队后,老头又下口令:“收操啦!”蚂蚁即爬回瓶中。听老辈儿人说,世上驯兽、驯鸟儿司空见惯,而驯蛤蟆、驯蚂蚁确属罕见。老头儿过世之后天桥再无此项表演,他的玩艺儿可算空前绝后。
  先来到“云里飞”的场子上。“云里飞”是“天桥八怪”之一,以唱滑稽二簧为生。有两手绝活:一是把舌头伸出来,“啪”的一声能贴在鼻梁骨上;二是把耳朵捏巴捏巴塞进耳朵眼里,过一两分钟,说声“出来”,耳朵就能从耳朵眼里张开来。
  文三儿对云里飞这些绝活儿早看够了,这些玩艺儿只能蒙蒙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文三儿可是老天桥了,对此不屑一顾。
  文三儿走到天桥公平市场南,见有数百人围了个大圆圈儿,里边有个人直嚷,嗓音洪亮,围着的人群时时传来一阵阵哄笑。文三儿挤进人群里一看,见场内站着一个人,长得人高马大,大脸大鼻大嘴大嗓门,一脸络腮胡须,面上净是皱纹,年纪有七十多岁。头戴缎子瓜皮帽,迎门嵌块宝石,蓝缎子夹袍,黄缎子坎肩,下身着黑绒套裤,足蹬青缎面千层底双脸儿鞋,手持一个油光红润的葫芦和一挂香木捻珠,左肩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丝绸“弹子兜”,兜底短穗抖动,手里拄着根龙头拐杖。
  文三儿一见就乐了,这才是他要看的乐子,此人为“天桥八怪”之一,大名鼎鼎的“大兵黄”。
  “大兵黄”原名黄才贵,山东人,少年时曾拜董海川第一代传人学习八卦掌和八卦门器械。年轻时先后在张曜、马玉昆、姜桂题、张勋等军阀部下当兵,并于光绪二十二年参加甲午之役。张勋复辟失败后,“大兵黄”从张勋的“辫子军”中退役,因生活没有着落,遂落魄天桥卖艺。初期尚练些武艺,后来干脆以骂大街为生。
  有位作家是这样描写:“……‘大兵黄’入场伊始,先将手中那根木棍挑在裆前,形象殊为不雅,他将那木棍左扫右扫,扫得看客纷纷退避,很快便清出一块丈把见方的场子,这招数和用开路叉打场子是一个意思,不过在‘村’、‘野’上更为别具一格,更有‘大兵黄’特色便是。场子既开,骂街便也开始了。三皇五帝他爹,达官显贵他妈,前届总统他姐,无耻小人他妹,唾沫横飞,一泻千里……”此公逮谁骂谁,骂起街来时而妙语连珠时而不堪入耳,骂上一个小时绝无重样,骂得痛快淋漓,骂得风云变色,此时周围的观众群情亢奋,同声喝彩。“大兵黄”又深藏着足够的平民智慧——他的开骂,从来不涉及当时的掌政者,凡到此处,或暗示,或迂回,或借古讽今,因此,虽出语惊人,却又能避免麻烦,久演不衰。纵观古今中外,以骂街为生而且成名的人物,恐怕只有“大兵黄”一人了。他每骂完一阵,便推销他自制的薄荷药糖,称曰:沙板糖。每包卖一大枚。看客们从他的骂街中过了瘾,解了气,当然也乐意帮他,于是纷纷解囊,买下一包药糖。
  “大兵黄”以不伦不类的打扮及跳脚骂街的特殊表演,为北平各报新闻记者甚至政府当局所瞩目,因而具有一定的社会影响,连外五区警署的巡警们都拿他没辙,惹怒了“大兵黄”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的名字到了他的嘴里绝对是场灾难,从祖宗八代到亲戚朋友及兄弟姐妹都得挨着个儿让他×一遍。
  文三儿向“大兵黄”点点头,“大兵黄”向文三儿眨眨眼,算是打招呼了。文三儿早就认识“大兵黄”,因为他是天桥卖艺者中谱儿最大的一位,出门向来是坐洋车,卖艺归卖艺,架子却不能垮,他多次坐过文三儿的车。
  “大兵黄”今天的路数变了,不上来就开骂,却娓娓道来地讲起了故事:“×他个妹妹的,我‘大兵黄’也干过对不起国家民族,对不起咱中国老百姓的事儿,我后悔呀,常言道:一失足成千古恨……”
  听众里有位老头儿似乎和“大兵黄”很熟,便在人群里发话了:“‘大兵黄’你别扯淡了,你是谁呀?还对不起国家民族?对不起中国老百姓?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蒋委员长呢,嗨!还有的说没有?没的说就回家孵豆芽儿去。”
  “大兵黄”似乎很诚恳地接受了老头儿的批评:“是是是,您老教训得对,我给蒋委员长提夜壶都不够格,能给蒋委员长提夜壶的怎么着也得是个少将中将节度使什么的吧?对不住您哪,这差事咱干不了,到时候哪位爷问我,您这个少将是打小日本得来的?我说,真对不住您,咱没见过小日本,咱这少将是倒夜壶倒出来的……”
  观众们大笑起来。
  “大兵黄”颇有相声演员的风度,众人乐得东倒西歪,他却一本正经没有丝毫笑容:“列位看官,咱书归正传,为什么我说对不起中国老百姓呢?且听我一一道来,忘了是哪年了,有一天傍晚我去逛窑子,那天我坐的是文三儿的车,文三儿啊,你还记得吧……”
  人群里的文三儿听得一愣,但马上就醒过味来,他知道“大兵黄”在拿自己开涮,他的故事都是即兴式的。文三儿笑道:“记不清啦,您倒是常坐我的车,就是给钱的时候少,一到该掏钱的时候就说,兄弟,我给你骂段儿街吧?大爷我一张嘴骂人那就是钱呀。”
  观众们哄笑起来。
  “大兵黄”勉励了文三儿两句:“文三儿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倒是越来越上道了,练出张好嘴儿,赶明儿别拉车了,给我当干儿子吧,你爸爸我把这身功夫都传给你。”
  文三儿说:“叫爸爸给钱么?要给钱我现在就叫,叫一声一块钱,怎么样?”
  “大兵黄”嘿嘿一笑:“当然给钱,你小子不是刚说了吗,老子骂街就是钱。”
  文三儿语塞了,他发现自己没两句话就落进“大兵黄”的圈套里,论斗嘴自己还嫩呢。
  “大兵黄”继续讲故事:“列位看官,咱们接着聊,刚才我说了,我想去逛窑子却坐了文三儿的车,没承想这一坐就坐出事啦,那天我多喝了二两,一上车就眯瞪过去,一会儿就听见文三儿说到了,我睁眼一看,×他个妹妹的,这是什么地儿啊?大爷我要去韩家潭啊,这时文三儿说了,这是寿长街呀,这儿逛窑子便宜,我这不是替您老省钱吗?你们瞧瞧,这小兔崽子,有这么省钱的吗?文三儿又说了,得,您就凑合一宿吧,我也该收车了,回见了您哪,这小兔崽子拉起车就走,把大爷我闪那儿啦……”
  人群里的老头儿笑呵呵地接话:“那地方可不是您这身份去的地儿,再找辆车回家吧。”
  “大兵黄”朝老头儿一作揖:“这位大哥说得是,可我当时回不了家,怎么呢?说来不好意思,咱这杆枪还顶着火呢,不给放出来非他妈的走火不行。”
  观众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很多人笑得弯下腰捂住肚子。
  “大兵黄”一本正经地继续讲故事:“唉!既然来了咱就将就吧,我随便找了一家,一撩门帘钻进去,谁知一进去就把我吓住了,那婊子的模样儿让人没法将就,三角眼、断梁眉,长着一嘴耗子牙,咱还没看清模样儿,就被那婊子一个‘德合乐’①撂平在床上,身手那叫利索,我心说了,这不是咱天桥沈三儿的路数吗?没听说他收这么个徒弟呀……”
  文三儿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大兵黄”这老东西,真是逮谁骂谁,连沈三儿都饶上了。名列“天桥八怪”之一的沈三儿是个摔跤高手,在一九三三年的南京全国运动会上得过冠军,还曾在比武中击败过俄国大力士麦加洛夫,这样的高手都成了“大兵黄”嘴里的笑料。
  “大兵黄”从怀里掏出个鼻烟壶,打开盖子嗅了嗅,痛痛快快打了两个嚏喷,然后言归正传:“列位看官,至于我和那婊子都干了点儿什么,今儿个就不说了,别脏了老少爷们儿的耳朵,咱要说的故事在后边呢。过了些日子,那婊子托人给我带话,说她有了,问我怎么办?我说有了就生呗,反正我‘大兵黄’的儿子多了,养一个是养,养一群也是养,不就是要点儿钱吗?咱给,就这么着,这孩子一天天长大,指我是指不住,咱想起来就给点儿钱,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其实孩子他妈真不容易,全靠卖炕把孩子拉扯大,谁知这孩子长大却不学好,好好的中国人不当,这小兔崽子民国二十七年投靠了日本鬼子,硬是当了汉奸,和鬼子混在一起欺负咱中国人,唉!老少爷们儿,我大兵黄没脸见人呀,弄出这么个东西来,对不起中国老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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