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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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者-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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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站长不高兴了:“是不是有肉吃了就挑肥拣瘦?不干就说个话,我好安排别人,免得影响全乡的教育事业。”
  父亲马上软了:“当宰相的还想当皇帝呢,是人哪个不想好上加好呢,我们只是说说而已。”
  母亲抓住机会说:“英才,还不赶快收拾东西去!”
  一直没做声的张英才冲着母亲说:“收拾个屁!也只有你哥哥想得出来,让你儿子去界岭当民办教师。”
  父亲当即去房里拎出一担粪桶,摆在堂屋里,要张英才随粪车到县城去拉粪。张英才瞅着粪桶不做声。
  万站长挪了挪椅子,让粪桶离自己远点:“你没有城镇户口,刚毕业就能找到代课机会,说好听点是你有运气,说势利点是因为有个当教育站长的亲舅舅。你不吃点苦,我怎么有理由在上面继续帮忙说话呢?”
  父亲在一边催促:“不愿教书算了,免得老子在家没帮手。”
  张英才抬起头来说:“爸,你放文明点好吗?舅舅是客人又是领导干部,你敢不敢将粪桶放在村长的座位前面?”
  父亲愣了愣,将粪桶提了回去。
  母亲去帮张英才收拾行李。堂屋里只剩下舅甥二人。张英才也挪了一下椅子,和万站长离得更近些,贴着耳朵说:“我晓得,你昨天先去了细张家寨。”停一停,他接着说:“假如我去了那上不巴天、下不接地的地方,你被人撤了职那我怎么办?”
  万站长回过神来:“大外甥,你不要瞎猜。我都下了几十年象棋,晓得卒子是要往前拱。你先去了再说。我在那儿待了好几年才转为公办教师。那地方是个培养人才的好去处,我一转正就当上了教育站长。还有一件事,那地方群众对老师的感情不一般,别的不说,只要身上沾着粉笔灰的气味,再凶恶的狗,也不会咬你。”
  万站长从怀里掏出一副近视眼镜,要张英才戴上。张英才很奇怪,自己又不是近视眼,戴副眼镜不是自找麻烦么。万站长解释半天,他才明白,舅舅是拿他的所谓高度近视做理由,才让他出来代课的。
  万站长说:“什么事想办成都得有个理由,没有理由的事,再过硬的关系也难办,理由小不怕,只要能成立就行。”
  张英才戴上眼镜后什么也看不清,而且头昏得很,他要取下,万站长不让,说本来准备早几天送来让他戴上适应适应,却耽搁了,所以现在得分秒必争。还说,界岭小学没人戴眼镜,他戴了眼镜去,他们会看重他一些,另外,他戴上眼镜显得老成多了。
  张英才站起来走了几步,连叫:“不行!不行!”
  父母亲不知道情由,从房里钻出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叫不行!”父亲还骂他:“你是骆驼托生的,生就个受罪的八字。”
  “你除了八字以外什么也不懂。”张英才用手摸摸眼镜,说完便钻进房里,片刻后又夹着那本小说出来,对万站长说:“我们走吧!”
  2
  张英才背着行李出门时,大张家寨的几个年轻人还来劝他别去,说我们这里和界岭比,就像城里和我们这里比。那地方男人都长得像男苕,女人长得像女苕,所以至今出不了一个大学生,连高中生都没几个。又说当民办教师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五元,塞牙缝都不够。万站长在一旁说,三十五元是教育站发的补助,村里还要发三十五元。还说,’自己在界岭当民办教师时,一个月总共才四元钱工资哩!
  那些人说的话更难听:“别说界岭了,就是我们村里,任何人找村长要钱,比要喝他老婆身上的奶还难。”
  张英才不理,他说:“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嘛!”
  父亲听了这句话很高兴,认为儿子长进多了,这一年复读总算没有白读。临到分手时,母亲哭了,父亲不以为然,在一旁数落说:“又不是去当兵,哭个什么!”
  在路上,张英才一直想这个问题,怎么去当兵的就可以哭,大家不都是抢着去吗?
  万站长诚心要请张英才吃点好东西,路上只要见到卖吃食的地方就进去问,卖的都是隔夜的油条。到上山前的最后一家小店仍是这样,万站长将自行车存在店主家,买了十根油条塞进张英才提着的网兜里,又将十只皮蛋塞进了他的挎包里。
  山路有二十多里远。路不好走,又戴着很别扭的眼镜,张英才很少顾得上和万站长说话。歇脚时,他问学校的基本情况,万站长要他别急,等会儿一看就清清楚楚。他又问当小学老师要注意些什么。万站长说,听到家长哭穷说是交不起学费装作没听见。看见别的老师踢学生一脚时装作没看见就行。张英才见万站长对这类话不感兴趣,就不再问这些,转而问蓝飞的母亲蓝小梅年轻时长得漂不漂亮。万站长笑了笑说,这种事,男人都会遇到。他问张英才手上玩的是不是硬币,张英才摊开掌心后,万站长将那枚磨得锂亮的硬币拿过来,看也不看,就扔进山沟里。张英才不理解,说这是自己压荷包的钱,怎么可以说扔就扔。万站长说,他晓得张英才一直在玩硬币,到了界岭小学,就不能再玩这种将自己的脑子当成猪脑子的游戏了。
  之后他们没有再休息,一口气爬上界岭。
  一排旧房子前面,一面国旗在山风里飘得很厉害,旧房子里传出一阵读书声,外面的黑板报上写着一行大字:为实现界岭村高考零的突破打下坚实基础!
  张英才看着标语,心里觉得怪怪的。
  一个中年男人从屋里钻出来。很响亮地叫道:“万站长来得真早呀!”
  “还不是想赶来吃午饭!”万站长笑着向张英才介绍,“这是余校长。”又向余校长介绍:“这是张英才。”
  余校长招呼他们进办公室后,亲自沏了两杯茶端上来。这时,两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进来了。经介绍,知道一个是副校长,叫邓有米。另一个是教导主任,叫孙四海。张英才装着擦镜片上的水雾,想将他们观察得清楚些,看了半天,除了觉得他们瘦得很普通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万站长这时吃完茶,抹抹嘴说:“也好,全校教师都到齐了,我就先说几句!”
  张英才听了吃惊不小,来了半天没见到学生下课休息,他以为教室里还有别的老师呢。万站长说的无非是些新学期要有新起色、新突破之类的套话。万站长一本正经地说得很起劲,张英才听得一点意思也没有。他装作上厕所,走到外面遛了一圈,才发现几间教室里一个老师也没有,他猜不出哪儿是几年级,三间教室是如何装下六个年级呢?黑板上也辨不出,都是语文课,都是作文、生字和造句等内容。他回去时万站长终于说完了,接下来是余校长说。余校长说了几句,嗓子就沙哑了。
  “你嗓子痛就歇着,我来向站长汇报。”
  邓有米毫不客气地打开捧在手里的小本子,一五一十地念起来。刚念完入学率和退学率两个数字,万站长就打断了他的话。
  “这些报表上都有,说点报表上没有的情况。”
  邓有米眼睛一转,就说了几件他如何动员适龄儿童上学的事,还说他垫了几十块钱,给交不起学费的学生买课本。邓有米说了半天,见站长既不往心里记,也不往本子上记,就知趣地打住了。
  接下来自然轮到孙四海发言。
  等了一阵,孙四海才低低地说了一句:“村里已经有九个月没给我们发工资了。”
  万站长也不追问,甚至脸上都没有一点异样的变化,平平淡淡地要余校长领他到教室去看看。到了第一间教室,余校长说这是五六年级,张英才看到大部分学生都没有课本,手里拿的是一本油印小册子。
  万站长说:“这些油印课本又是你老余的杰作吧?”
  余校长说:“我这手再也刻不动钢板了,是他们自己刻的。”
  张英才看见万站长抓着余校长那双大骨节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第二间教室是三四年级,是孙四海带的,学生们用的却是清一色新课本。一问,学生们都说是孙老师帮他们买的。再一问,孙四海却说这是学生们自己的劳动所得。万站长想追问,余校长连忙将话岔开了,要他们去看看一二年级。无疑,这个班是邓有米带的,所以,一进教室,他就接上刚才汇报时的话题,指着一个个学生说自己动员他们入学的艰难。
  正说着,万站长忽然打断他的话问:“今年招了多少新生?”
  邓有米说:“四十二个。”
  万站长说:“你数数看,怎么只有二十四个。”
  邓有米说:“别人都请假了。”
  万站长说:“连桌子椅子也请假了?老余,马上要搞施行《义务教育法》检查,不要到时弄得你我都过不了关哟!”
  邓有米红着脸不说话。余校长一边连连点头。孙四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张英才把这些全看在眼里,回头整理自己的屋子时,趁机问万站长,这三人之间是不是面和心不和。万站长要他少管这些闲事,并记住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的关系,万站长说,在这儿他和他们算不上是一个民族的,他是外来人,他们会将他看成是一个侵略者。张英才对这话似懂非懂。
  房间的壁上挂着一只扁长的木匣子。张英才取下来打开后,看见里面是一张琴,他没见过这种琴,一排按键写着1234567,底下是几根金属弦,他用手指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像余校长的嗓门。
  张英才问:“这是什么琴?”
  万站长看也不看,一边挂蚊帐一边说:“那上面写着字呢!”
  他摘下眼镜细看,果然琴盖上印着“凤凰琴”三个字,还有一排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东风民族乐器厂制造。房间收拾好后,张英才将那本《小城里的年轻人》拿出来,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边。
  正好余校长来了,他看了看书说:“这个作者我认识,他以前也是民办教师,我和他一起开过会。他幸亏改了行,不然,恐怕和我现在差不多。”
  张英才正想问点什么,万站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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